苏慕清闻言,心头有些犯难。
算了算,庄明轩与寒懿差不多年纪,只是寒懿早已订了婚,所以才未婚至现在,可庄明轩,过往的情史一大把,以娱乐周刊对他的描述来看,苏慕清并不觉得庄父会觉得他只要有女朋友就够了。
可是事情显然比苏慕清预料得更加麻烦。
经过蹦极一事后,庄明轩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提假扮女朋友的事情。而苏慕清之前实行的表格政策也初见成效。
一日,苏慕清再度来到办公室之际,正见陈小雅在训斥一人。
“画画得不错,可既然这上头每一次任务都画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还会出错?”陈小雅坐在座位上,声音不怒自威,“是冲着提成来的。”
被训的人不敢抬头,也未曾回答一句。
见苏慕清在门口,陈小雅微微摆手,示意他先退下去。
“气死我了。”待苏慕清坐定后,陈小雅一溜烟地来到她身旁。
“怎么了?”苏慕清笑道,“平日他们做错了事,也不见你这么气愤。”
“那不一样嘛。你知道我刚刚训的是谁?就是那个火柴人!你说说,你当初让他们做表格就是为了叫他们不再粗心大意,做错事情,偏偏再来一次,错上加错。简直比第一次还让人生气!”
说着,似是觉得还不解气。陈小雅蓦地起身,喂了自己一口咖啡,也亏得那咖啡不是刚刚泡好的,不然非把她的舌头烫红不可。
苏慕清思索片刻,将火柴人再度调出来看,不一会,便看出些门道来。
“你来看看他最近交上来的东西,这里的收尾上扬,有些潦草。一看就是敷衍了。”苏慕清道,“我觉得,可能是他厌倦了绘制表格这件事情,不如我们再叫他来问问,探寻些解决的办法来。”
陈小雅点点头,尽管她刚刚才训斥过对方,但苏慕清说得有理,她无法反驳,便先离开了工作室一阵,将空间留给二人。
十分钟之内连连进两次总裁办公室,来人压了压帽子,似是十分不好意思。
苏慕清原本也不是在意着装的人,便也任由他戴着,只轻声询问道:“这表格是你交的?”
那人点点头。
“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知道些事情。”苏慕清见他举止间颇有些拘谨,便将声音放得更柔了,“你叫……李行,是吗?”
这个名字,苏慕清念得有些口齿不清,毕竟在众多的英文名中忽然瞧见了一个中文名,有种扑面而来的亲切感,她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来公司多久了?”
“半年。”
“家在哪里?”
“A市。”
出门在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国人,居然还是A市的。苏慕清越发觉得有缘,便问他:“你为什么要一直低着头和我说话?”
“因为……”那人抬起头,笑出一口白牙,“我怕你会认出我啊。”
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脸,少年模样又长开了些。虽然他染了发,耳边也上了几个耳钉,整个人都走上了嘻哈风,但苏慕清还是认出了他。
“廖曦!”苏慕清一脸震惊,“你怎么会来这里?”
廖曦耸耸肩,脸上写着“果然如此”。
也不怪乎她会如此惊异,且不说廖曦身份特殊,就算回美国也定是庄明轩先得到消息,引她去见,就算他是独自偷偷回国,也万不该出现在这里,还在她的公司里混了这么久。
见身份暴露,廖曦也就懒得继续装下去,索性脱了鸭舌帽,在胸前作扇子扇风:“快热死了。”
苏慕清挑挑眉:“先解释一下你的行踪。”
“没什么好解释的,A市待腻了,就回来了。”廖曦翘着二郎腿,模样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要我说,你这么小的公司不先想着赚钱,忙着立规矩,万一夭折在路上了,阿庄岂不是要哭死。”
“他有什么好哭的,钱我都已经还了。”见他有意要提粗心这件事情,苏慕清便将自己面临的困境提了提。
“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廖曦挑了挑眉,“你不知道人是有竞争意识的么?”
这句话,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慕清当初为了鼓励大家画表格,直接制定了提成的规矩,若是现在将名额缩小,再加上一个条件……
“这样做,会不会引起反弹啊?”苏慕清不禁有些担忧。
廖曦倒是坦然:“怕什么,反正是刚起步没多久的公司,试试也不会怎么样,顶多从头再来。”
苏慕清看了看办公室外正辛勤工作的员工,表情中带着踌躇。她心知,现如今的局势的确如廖曦所说,是刚起步没多久,但好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现在的。若是真的从头再来,且不论其中耗费的金钱,光是她曾花在这上头的精力,就已值得苏慕清犹豫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苏慕清从中得知,现在A市正处于龙争虎斗的关键时刻,而廖曦便是为了避免自己受到波及,才千里迢迢跑来美国,找苏慕清玩。
听闻此事,苏慕清道:“你进我公司来就是为了玩?”
廖曦道:“是啊。”
苏慕清道:“你玩就玩啊,干嘛还伪装成员工啊?”
廖曦道:“看你打算蠢到什么时候啊。”
说到这里,尽管苏慕清已经做好了自己是总裁界的新人的觉悟,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廖曦窃笑:“不过,你是真的在把经营公司当过家家啊。”
面对这一句不知是嘲笑还是嘲笑的嘲笑,苏慕清决定结束这次谈话。
晚上,庄明轩来公司接几人共进晚餐。
此时,陈小雅和廖曦已经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默契达成了一致,坚决认为对方是自己的知音,并对这个想法坚信不疑。
而被排斥的庄明轩和苏慕清只好抱作一团。
“今晚想吃什么?”驾驶座上,庄明轩状似不经意间问道。
“都可以。”怕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苏慕清又补上一句,“看廖曦的口味吧。”
后座,廖曦和陈小雅两人正并排坐着组队打同一款手机游戏,对前座的谈话充耳不闻,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游戏厮杀中。
苏慕清与庄明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无奈。
“你家的事情怎么样了?”苏慕清问道。
“还在催,估计年底就回去了。”庄明轩故作轻松,“怎么样,考虑要不要和我一块回去?”
苏慕清不语。这个问题她早已考虑过了,也考虑得很清楚,演戏就是演戏,就算演得再真也不能当真。
“你们干嘛一脸严肃。”廖曦不知什么时候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们的神情,笑嘻嘻道,“要我看,A市的战争不要到年底就要结束了。”
苏慕清当即道:“怎么说?”
廖曦笑笑:“你忘了,在他们身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
闻言,苏慕清的脑海中浮现出ELA三个字。
是啊,如果没有ELA在林氏身后帮助他们,林氏和寒氏根本斗不起来。而廖曦是ELA董事长的亲孙子,当初便是他要求入驻A市,才引起了这一场腥风血雨的。
若是此刻,他主动叫停呢?
“别想了,老爷子不会准的。”庄明轩很快泼了苏慕清一桶冷水,“要他出手难,而要他收手,更难!”
“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啊。”廖曦嚷嚷道,“给他娶个孙媳妇是不是更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苏慕清的错觉,在听到廖曦的这句话时,庄明轩似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孙媳妇?小弟,你要结婚啦?”陈小雅探出头来。
自从两人一见如故后,便以大哥和小弟相称,陈小雅仗着年纪大,吨位重,当仁不让地占了大哥的名头。而廖曦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
“呵。”廖曦冷笑,“干孙子可比亲孙子亲。”
他这句话的语气不太正常,苏慕清莫名听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来。
庄明轩一言不发地将车停了,领着几人来了庄氏旗下的餐厅,一行人俊俏美貌,走在一块,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他们在路上早已商量好了菜单,庄明轩坐下点了些家常菜,又要了几瓶啤酒。
“啤酒好,你们的那些什么红酒啊香槟啊,我全都喝不惯。”陈小雅兴奋得很,嚷嚷着一会要和小弟划拳,决战到天亮。
两人兴致勃勃的,很快感染了桌上的另外两人。
“慕清,难得出来一次,要不喝点?”庄明轩邀请道,“反正,啤酒的度数也不算高。”
苏慕清在接连的交际中,早已练就了一身好酒量,别说啤酒了,就连浓度更高的红白都不在话下。
“好!”所以,她没理由拒绝。
不得不说,虽然庄氏在A市的斗争中显得有些式微,但是他在美国的企业,至少是苏慕清如今享受过的,全都称得上是一流的服务。
趁着难得的放纵时间,苏慕清第一次喝得如此尽兴,不过相应的,也要付出代价。
“去趟厕所。”几乎是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苏慕清已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包厢。
没想到啤酒喝多了,也能让她醉成这副模样。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苏慕清忍不住扬唇,露出一个笑容。
洗手间里灯光昏暗,男女厕所之间又隔得不远。在苏慕清不注意间,一个身影从男厕所里出来,看见苏慕清,他似乎顿住了脚步。
“苏小姐?”
听闻似乎有人唤她,苏慕清稍微清醒了一点。
“沈……迟?”
见苏慕清一眼便认出了他,沈迟露出惊喜而温柔的笑。
“学姐好,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认错人。”沈迟左右张望道,“学姐也在这里吃饭?”
“是啊。”苏慕清答道。
恍惚间,她想起廖曦似乎曾叮嘱过她要远离沈迟来着。
可是这么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又是ELA的人,为什么要露出那样戒备的神情呢?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应该很好吗?
“学姐在哪个包厢?我送学姐去吧,这里路有点滑。”沈迟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托住苏慕清的腰,态度之强硬,令苏慕清咂舌。
“那个、是往这边走。等等。”在逐渐偏离预定轨道的路途中,苏慕清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要带我去哪里?”
此时,二人已来到了酒店门口。
沈迟托着苏慕清的举动显然被前台和守在门边的保安注意到了,后者刚想要上前,却被沈迟彬彬有礼地先一步邀请了:“抱歉,我家夫人喝醉了,能否能上来搭把手?”
说罢,他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似乎是在为自己不能一个人担负苏慕清的重量而觉得不好意思。
苏慕清心道这是个好机会,正打算顺势逃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意识渐渐陷入一种模糊状态,像被纸膜蒙住了脑袋一样。
热心的保安显然是认识沈迟的,见苏慕清没有挣扎,便对沈迟的话没有怀疑,直接帮助沈迟将她拖上了车。
在沈迟连声的谢谢中,苏慕清有片刻的清醒,但是很快又陷入沉睡。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掳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边都是上个世界喜欢用的铁栅栏,墙纸有些斑驳,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房间不大,约莫二十平方米左右,而她正躺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床上,天花板是镜面的,苏慕清一抬头,便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现在的神情。
些许惶恐,但是还算镇定。
四周都没有钳制,苏慕清坐起身来,环视房间一圈,只看见了门和厕所。
“早啊,女士。”沈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昨晚睡得怎么样?“
苏慕清语气冷淡:“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嗒”得一声,门的锁扣被打开,沈迟从外面走进来,步履款款,优雅得如同中世纪的贵族:“自然是应人所求。”
说罢,他舔了下嘴唇,看起来相当蛊惑人心。
“来吧,先吃点,免得一会上了手术台又晕了。”沈迟将一个餐盘放到苏慕清的面前,后者低头一看,发现这一餐的内容颇为丰盛。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一次,苏慕清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寒懿。”苏慕清道,“我就知道是你。”
“好久不见。”寒懿轻声道。
一向重视仪表的他,胡茬却又布满了下巴,甚至隐隐有连成一片的趋势。寒懿刚刚出现,仅仅是眼神有些忧郁,苏慕清的心底却生出隐隐的疼来,像一根小刺在她心上扎下密密麻麻的伤口。
“学姐,再看,口水都要留下来了。”沈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
几乎是瞬间,心间的刺痛感烟消云散。
苏慕清敛了神色,模样冷淡:“又是许雅曼?”
寒懿道:“嗯。”
心里的疼痛以一种更密集的形式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苏慕清的双手紧握成拳,才能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不动声色:“寒总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我们的契约已经结束了,如今,我可没有义务再替您的未婚妻当备用了。”
她的心头有怨,所以话也说得尖刻。
寒懿的身形不易察觉地颤了颤,眉头紧锁:“可是雅曼接受的是你的骨髓,你可以开价,我都会满足。”
话已至此,苏慕清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和他说的了。
她想过很多种他们二人重聚的方式,在宴会上,在酒店里,甚至是寒磊的婚礼上。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了许雅曼,他竟然愿意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掳来,完全不顾她的意愿。
什么不认识沈迟,什么契约终止,都是假的!
苏慕清起身,一言不发,重重地扇了寒懿一耳光。
寒懿的脸被扇得侧向一边,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将头撇过来,任苏慕清发泄。
沈迟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露出玩味的笑容。
可是,苏慕清在扇过那一巴掌之后,便久久再没有动静。
“苏小姐。”寒懿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只要你愿意再帮我一次,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达成你的需求。”
“什么需求都行?”
“什么都行。”
苏慕清凝眉,思索了许久,白皙的脸上露出一种挣扎的表情。
“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沈迟替寒懿回答了这个问题:“找不到。”
苏慕清嘲讽似地一笑。
“是真的找不到,庄明轩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拦截了所有途径传向你的信息,看样子是铁了心不让你与外界联系。”沈迟眨眨眼,“若不是我惯通这条门道,大概也找不到你。”
“你是特意来蹲我的?”苏慕清道。
“不是。”沈迟笑笑,“不过是吃一顿饭,却碰巧逮到了客户想要的宠物,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情。”
苏慕清注意到,在提及“客户”和“宠物”这两个词的时候,沈迟的舌尖微微探出,如同在品尝什么美味的东西一般,让苏慕清有些不寒而栗。
沈迟在心情美妙之间,苏慕清却感觉自己在被凌迟。
寒懿的眼神始终盯着她,叫她如何都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谁又能想到,不过是吃一顿饭,她却被抓到了这个地方来呢。
“苏小姐,我不会强迫你。”寒懿开口道,这是他第二次使用苏小姐这个称呼,这样称呼苏慕清的人不少,可是她却觉得这三个字从寒懿的口中叫出来,让她难受得很。
沈迟嗤笑一声,出了门,顺手将房门带上。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苏慕清和寒懿两人。
苏慕清坐在床上,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寒懿在她身旁,与她一模一样的神情,眼神却近乎贪婪地放在她的身上,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既然你如此急迫,想必许小姐也来了吧。”苏慕清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就算早就知道许雅曼已与寒懿成婚,可她还是固执地称呼许雅曼为许小姐,好像这样做就能否定什么事实。苏慕清一贯不是个擅长自欺欺人的人,在这件事上,她格外地想要欺骗自己。
寒懿沉默半晌,退了出去。
临走前,他回过头,用一种可以被解读为“依依不舍”的眼神注视着苏慕清,看了很久,可是苏慕清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回头看他,始终在闭目凝思。
门再打开时,是许雅曼推着轮椅走进来。
“苏小姐。”许雅曼的声音仍然非常温柔,她拒绝了身后的人的帮助,自己用双臂滑动着轮椅,来到苏慕清的面前,苏慕清注意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部分已经露出了青筋,上面残留着好几个针孔。
“疼吗?”苏慕清看着她,轻声道。
许雅曼摇摇头,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向苏慕清:“苏小姐,我这一次来,不是请你救我的,我希望你能够拒绝阿懿。”
话题的展开出乎了苏慕清的意料。
苏慕清愣愣道:“为什么?”
“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时日无多了。”许雅曼露出弱柳扶风的笑容,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纯净的,如同婴儿般的笑容,居然出自一个身怀绝症的女人脸上。
见苏慕清的神色不明,许雅曼又继续道:“我已经和阿懿办了离婚手续,是从西西福尼亚走的程序,他没办法拒绝。”
“为什么?”苏慕清不解。
“因为……我累了。”许雅曼笑着,说出了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内容,“每天在病床上昏迷着,醒来,在屈指可数的见面中延续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即便是再相爱的人,也没办法抵抗病魔。”
“可是,所有人都在尽力救你,只要你配合治疗……”
“不是的。”许雅曼的轮椅滑动着,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苏慕清的手,“他们希望我活着,是因为我代表的某种利益,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想要我,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许雅曼说得克制,可苏慕清却听懂了她的话里有话。
许洛杨希望许雅曼活着,是因为她代表了失而复得的母爱。
许氏的人希望许雅曼或者,是因为她代表了与寒氏稳固的合作关系。
而寒懿呢……
“人总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愧疚里。”许雅曼的下一句话,解答了苏慕清的疑惑,“他总要继续往前走,也总有一个人,一个真正适合他的人,来到他的身边,和他继续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一行清泪自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