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被诊断为仅仅是吸了点水的苏慕清在将水全部排出来之后,被安排进了普通病房里,廖曦仅仅守了她一个小时,就即刻返回了渔村,但在离去之前,他联系了苏慕荷。
苏慕清醒来之时,苏慕荷正坐在她的床边看书,叶辛正忙着烧水,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恍惚像回到了在疗养院的那段日子。
身上传来隐隐的疼痛,就像灌了水一样,整个身子都变得沉重起来。
苏慕清皱起眉头,微微动了动手指。
“别乱动!”苏慕荷瞪她一眼,搀扶她的动作却轻柔,“医生说你修养还要一段时间。”
于是,苏慕清乖巧地躺下,接过叶辛递来的温水。
“你睡得可真久。”叶辛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此时,他的身上再也不见初见时的俊朗,只剩下不知从哪学来的一身痞气。
苏慕清轻笑一声,觉得这痞气倒有些熟悉。
“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你的秘书打了很多电话过来。”苏慕荷正色道,“我替你处理了。”
苏慕清一愣。
平日里,苏慕荷从来不爱沾工作上的事情,如果这次不是她躺在床上……想到这里,苏慕清的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歉意:“抱歉,姐姐,让你们担心了。”
苏慕荷面无表情地替她按下护士铃,眼角却微微泛红。
这一次,苏慕清昏迷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如果不是医生再三保证她一定能醒过来,苏慕荷几乎都要发疯了。
护士进来之后,苏慕荷和叶辛就出了门,叶辛揽住她的肩膀,像安抚一个年幼的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肩头:“慕清这不是没事吗,怎么还哭鼻子?”
苏慕荷轻声抽噎着,她无法解释自己在看到苏慕清躺在病床上时,那种无声的崩溃,好像心底一座隐形的山岳忽然崩塌,碎石溅在她的心脏里头,没有办法拔出来,就放任它在里头,那样不依不饶地一痛再痛。
在苏慕清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苏慕荷已经接过了公司的掌控权。ELA出事了,庄明轩自然不能逃脱干系,在婚礼当场,就连同廖老一块被带走了,听说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陈小雅也曾想过动用荷清的权势为庄氏开脱,却被苏慕荷一力阻拦下来。
“荷清不会接受背叛朋友的人。”在约谈的咖啡店里,苏慕荷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来,陈小雅的脸上满是绝望。
直到现在,苏慕荷都能想起那个场景,就连她都觉得自己狠心,可是,慕清就是太不狠心了,才会落得处处被人猜忌,又被针对的下场。
苏慕荷不能再步她的后尘。
“没事了没事了。”叶辛见苏慕荷久久没有说话,以为她还在为苏慕清的事情担忧,绞尽了脑汁安慰她道,“只是在海里闷了一会,我以前潜水的时候也经常这样,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他似是觉得自己的亲生经历非常具有说服力,又开始神采飞扬地介绍他曾经的潜水经历。经过这么几年,叶辛的中文已经锻炼得很好了,即便是在美国,他也坚持和他们说中文,已经成了习惯。
苏慕荷知道,叶辛这全都是为了她。
她曾经有过一段青涩的爱情,为了这段爱情,她付出过很多,却收获了遍体鳞伤,但是现在,她愿意在经历一次爱情,她想和叶辛在一起。
这样想着,苏慕荷抬起脸,注视着叶辛:“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叶辛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苏慕荷的心情有些忐忑。
将近十年来,叶辛对她的好总是比对旁人多一点,她自然知道,可是叶辛从来没有说过,关于他对她的感情这件事情。
如果是自己错怪了……
苏慕清忽然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如果自己错怪了他,误把别的感情当做爱情,岂不是糗大了?
眼见叶辛沉默着,迟迟不肯回答,苏慕荷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轻轻地推开叶辛,岔开话题道:“护士出来了,慕清应该快好了。”
叶辛没有回答。
苏慕荷闭上眼,狠下心往苏慕清的病房里走去,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拉向身后,直直坠入男人的怀抱里。
“慕荷。”叶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很高兴。”
由于激动,他的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莫名虔诚。
苏慕荷抿着唇,眼里再度涌上热意。
他们经历了整整九年,前四年的她断了一条腿,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总是忽视他的爱意。
后来的五年,他学会了低调地收藏自己的感情,只默默对她好,在她身边守候她,却再难说出口那几个简单的字眼。
“我喜欢你。”
索性现在,大家还在一起,还来得及坚守余生。
外面的动静不小,苏慕清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事情经过,但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能猜得出一二的,她是真心为姐姐荷叶辛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些迷茫。
“苏总,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把这份文件交给警方了,董事会的那些人果然松口了!”小秘书在视频的另一端雀跃道,“现在您已经完全收回了所有权利,还连带了陈总和庄总的那一份!”
说到这里,小秘书微微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苏慕清,发现后者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松了口气。
“陈总的怎么也收回来了?”苏慕清微微凝眉,“她主动交给你的?”
“不是,是慕荷姐姐收的。”小秘书道,“慕荷姐姐也是董事会的一员,有一票否决权,她直接否决了陈总的决定,并且收回她的权力。”
姐姐居然会动用自己的权力?苏慕清有些诧异,她深知姐姐的性格,平淡如水,根本不屑于沾染公司的这些事情,当初给她那一票否决权也是做个样子,毕竟荷清是苏慕清一手创立的公司,怎么也得让姐姐有个职位才行。
这个职位在别的事务上几乎没有任何权利,可是在任命总裁和决定某位股东的去留时,却有决定性的作用,因为她可以一票否决所有人。
只可惜,这个一票,也只有一票而已。
“她为什么要收回小雅的权力?”苏慕清问道。
“这个……您还是去问苏董吧。”谈及正事,秘书就乖乖地称呼苏慕荷为苏董了,“苏总,我这里还有事,我得先去处理了。”
“去吧。”苏慕清微微颔首,“记得把夏季的红色衣服想办法搞定。”
说到这里,苏慕清忍不住有些肉疼,当初来混迹服装设计这个圈子的时候,她直接从公司挪了整整一个亿的流动资金,因为庄明轩的支持,和她对自己的信任,她几乎没有考虑过会赔成这样。
也难怪,毕竟是小秘书听信了别人的谎话,如果是苏慕清自己设计的话,肯定会保守地用一部分红色做点缀,而不会全篇都是红……这样,在烈日炎炎的夏季,很容易让人直接中暑。
“啊!苏总,那批衣服已经售完了!”小秘书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像打了鸡血,“你知道吗?大影帝叶珏——现在已经是大导演了,他旗下的一部网剧全部用了我们的那批夏装!现在那批衣服已经是爆款啦!”
苏慕清:“……”
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啊。
不过,叶珏好端端地怎么会用她的衣服?还是全用在新出的那部网剧上?苏慕清一愣,循着印象去搜寻秘书刚刚说的那部剧,就在点开的时候,苏慕清怔了征。
这部网剧……说的好像她和寒懿的故事啊。
故事的起因也是一个女孩子,为了救姐姐而卖身给富二代,选用的是很严肃的事情,可是描述方式却很独特,节奏控制得也很好,其中还穿插着各种流行的段子,也正因为它的定位是轻松喜剧,所以用上她那些红色的夏装,居然没有丝毫违和感。
苏慕清接连将整部网剧看完了,心头掀起阵阵波澜。
不知是不是叶珏刻意为之,剧中的很多镜头都与苏慕清所经历的事情重叠了,甚至故事整体的走向都有重叠的部分,其中很多苏慕清不能理解的事情,都在这部网剧中得到了解答。
比如她为什么会变成许雅曼的骨髓培养器。
比如庄明晟的真正身份。
再比如……寒懿从头到尾,对她的感情变化。
如鲠在喉,苏慕清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她开始迫切地寻找寒懿。苏慕荷接连来了几次,自从知道她在看那部网剧之后,就没有再和她交流,每天的对话仅限于“吃了吗?”“今天的药放在这了。”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苏慕清有预感,姐姐一定早就知道这部剧的存在了。
看了看发布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可是,寒懿在哪里?
自从苏慕清被送到医院之后,廖曦和叶珏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寒懿已经失联快一个星期了,正常人在海里根本不可能存活那么久,再加上那天是台风天,更是生机难寻。
可是廖曦坚决不肯放弃。
叶珏已经回到了A市,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顺便帮廖曦疏散ELA的员工。自从廖老爷子被逮捕后,ELA也犹如一盘散沙,这座企业原本是以猛虎之姿进入A市的,它甚至斗垮了A市的老牌企业寒氏,自立为王。
在苏慕清回来的短短一个礼拜之内,他却以很快的速度衰落下去,像一头垂暮的猛兽,空余一个壳子。
苏慕清也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而今日,她终于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林若言将花篮放在床边,脸上仍然带着和煦的微笑,可是他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好像也衰老了许多。苏慕清知道,ELA的衰败也给林氏带来了很大麻烦,毕竟当初它和寒氏斗得死去活来时,是ELA从背后托了他一把,才令他答应了这场不可能的战役。
而林若言,从来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慕清,听说你溺水了。”林若言道,“还好吗?”
“呛了几口海水而已。”苏慕清淡淡扬唇,“林总来我这,是有什么合作要谈吗?”
林若言顿了顿:“你能好好和我说话吗?”他的语气有些微弱,带着淡淡的哀求之意。
苏慕清惊讶地扬起眉头,虽然以前林若言也是一个笑面虎,可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示弱过,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今天……
“说什么?”苏慕清看着他,“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很多事情之所以没有办法有一个好的结局,就是因为其中的一方中途放弃了。他们二人曾经有过的爱情是真的,可是事情让他们放弃了对方,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知道,这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了。
公事没有,私事不能谈,还能谈什么。
苏慕清垂下眼,遮住自己眸中淡淡的嘲讽之意。
“我今天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林若言轻声道,“在过去的那几年里,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抱歉,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些事,你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姐姐的腿,是因为我才……”
苏慕清抿了抿唇,半晌才回道:“都过去了。”
是啊,姐姐的腿虽然在林若彤的计谋下折断了,可现在它已经好了,甚至比以前更修长,经过长达九年的复健,腿部肌肉也能够承受跳舞的那种压力了,苏慕荷甚至有些庆幸,如果不是断了一次,她根本不能体会到,原来能跳舞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前段时间报名了国际舞蹈大赛,正在筹备。”苏慕清想了想,还是把真相告诉了他。
也不是为了安慰他什么的,就是想表达一个事实,即便是曾经再难过的事情,只要愿意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同样的,她也在告诉林若言另一个事实。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林若言的眼神有些许黯淡。
关于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么久以来,他仍然像以前一样,将苏慕清的事情挂在身上,为了她担忧,甚至忽略了自己的妻女,这样的他,又如何配得上苏慕清曾经的喜欢。
再多的爱恋都会迷失在风中,生命中的每一个旅程,都会有该来的人来陪自己走过。
“谢谢你。”林若言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他来之前,原本备了千言万语要和苏慕清说,他还想和她一块回顾他们的爱情,从相知相恋到不得已的离别,再到现在的各自生活。
其实,全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苏慕清撇过头去,没有答话,却也在心里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今天来找我,让我认清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寒懿。
“对了,你刚刚说带了个人来给我见。”苏慕清忽然想起这件事,主动提起,心中隐隐燃起希冀,“是谁?”
林若言楞了一下:“我想……有很多事情,得靠她给你答案。”
说罢,他慢慢起身,几个人影慢慢从门外走进来。
苏慕清的目光由充满期待,到怔愣,再到逐渐变冷,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苏小姐,别来无恙。”许雅曼微笑着,脸色仍有些苍白,她的身旁立着一个彪形大汉,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是保镖类的角色。
“寒太太。”苏慕清的声音很冷,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作为面前这个人的替身,和寒懿在众目睽睽之下结婚的事情。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注定要和寒懿的纠缠不清了。
“苏小姐,我已经不是寒太太了。”许雅曼轻咳几声,脸上燃起几抹红晕,极羸弱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笑起来像婴儿一样的女人,居然在床上和病魔争斗了近半生,直到苏慕清的到来,才缓解了她的病痛,也给了她站起来的机会。
一直以来,许雅曼都很感激她。
“我想和苏小姐单独谈谈,请你们给我点时间好吗?”说这句话的时候,许雅曼是对着身旁的大汉,而不是林若言。苏慕清微微扬起了眉,有些疑惑,但她没有出声。
待林若言和大汉离去之后,许雅曼将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神情温柔道:“慕清,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按理来说,苏慕清是应该直接拒绝的,可是面对许雅曼,她总是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感觉,好像面前的这个女人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另一个自己的话,那一定是许雅曼这样的吧?
苏慕清淡淡道:“好。”
正好,她也有很多话,想和许雅曼说。
“慕清,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些寒懿没有告诉你的事情。”许雅曼的声音很轻柔,有一种让人想一直听下去的魔力,“原本这些事情不该我来告诉你的,但是……算了,稍后再说。”
苏慕清默默坐着,看见许雅曼被单薄裤管覆盖的双腿,皱了皱眉,递给她一床毛毯。
许雅曼的脸上又荡起那种让人心动的笑意。
苏慕清想,她是个女人尚且会因为这种笑而对紧紧见过几面的许雅曼产生怜惜,更别说寒懿了,她现在忽然能够理解寒懿的想法了。
“其实,寒懿深爱的人一直都不是我。”许雅曼含笑道,“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这件事了,虽然我当初为了帮助寒氏,义无反顾地和他建立了婚约,可直到遇见我的丈夫,我才明白,原来爱情真的不能强求。”
她的声音动人,苏慕清却听得皱起了眉头:“你的丈夫?”
“嗯,刚刚那位陪在我身边的,就是我的丈夫,他原本是寒家的保镖,后来受命保护我,我们就相爱了。”许雅曼温柔地看向苏慕清,“他很爱我。”
“你就因为这样一个人,就抛弃了寒懿?”苏慕清忽然一阵急火攻心,说不出来的愤怒,也不知是为谁而气,“许雅曼,暂且不论寒懿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就单单凭借他为你做的那些事……你就这样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说着说着,苏慕清的心头涌上一阵委屈。
为了救许雅曼,寒懿甚至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她,为了让骨髓不产生排斥性,他甚至有目的地让她爱上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对许雅曼的爱!
虽然许雅曼确确实实追求了自己的爱情,可她这样将寒懿的感情搁置一边,不管不顾,转眼就嫁给了别的男人,那寒懿呢?寒懿该有……多伤心啊。
直到现在,苏慕清才明白自己对寒懿的感情。
不是畏惧,也不是怨恨,她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上了寒懿,可是姐姐的不允许,和外界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压抑这份感情,导致现在……
“慕清。”许雅曼握住苏慕清的手,双眼澄澈,还带着笑意,“你在为寒懿而感到不甘心吗?”
苏慕清眉头紧皱。
“在来之前,我一直很忐忑,生怕你因为我的事情对他抱有怨念……”许雅曼长吁了一口气,似是真的放下心来,“对不起,一直以来,是我拖累了你们的感情,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们应该早就在一起了。”
苏慕清被她的话搅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我说寒懿。”许雅曼问道,“你爱寒懿吧?”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苏慕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爱寒懿。”许雅曼的唇角微勾,“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你就表现得很明显了。”她给苏慕清的股份足以支撑她衣食无忧地和姐姐一起度过下半生,如果不是因为爱,她想不通苏慕清还有什么理由,进行第二次手术。
自己的心意被如此露骨得揭露,苏慕清的脸瞬间烫得像火烧,唇舌间也变得干燥起来,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眼神变得极其坚定:“是。”
她爱寒懿,以前,她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所以没办法承认。
可是现在,她丝毫不惧。
许雅曼凝视着她,眼神中似有水波荡漾:“那你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去见见他吗?他现在……不太好。”
苏慕清的瞳孔骤然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