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完,全场免不了的注目礼和窃窃私语。
苏慕清稳稳地站在那里,她的适应能力很好,现在她已经完全能够接受自己突然变为中心人物的这种氛围变化了。
而作为债主的林若言自她上了楼梯后就没有开口说话,眼神中的温柔几乎能将人溺死其中。
苏慕清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理由。
“好。”
林若言伸出一只手,接过支票,他的手瘦弱,苍白,却有力量。
“只不过,欠条我没有带在身上,还请苏小姐在晚宴结束之后,来我这一趟,我好当面销毁欠条。”
苏慕清见林若言答应得爽快,就直觉会有后续。
果不其然,林若言正在想方设法劝服她。
苏慕清不用转头看寒懿的表情,都能猜到后者的冷漠。
“不必了,我相信林少的人品。”
苏慕清不动声色地将太极打了回去,抬眼,在人群中搜索庄明轩的身影。
一般这种时候,庄明轩出场最好了,他最擅长将人带的偏离话题。
可是任苏慕清在场下将观众扫视完了一圈之后,她仍然未曾看见庄明轩。
“我快要去美国了。”
苏慕清想起前不久,他和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庄明轩的表情中是满满的释然,带着一点落寞。
不知释然从何而起,也懒得问为何事落寞。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是这样。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人流逐渐向楼下的门口倾泻。
林若言没有再执着地提起要苏慕清去他家亲自销毁借条的事情,估计是林母和林若彤又对他说了些什么,苏慕清总感觉他周身的气息更落寞。
“寒先生……”
苏慕清提着礼服的裙摆,亦步亦趋地跟在寒懿的身后。
“上车再说。”
寒懿回头看她一眼,那眼神中的疲倦看得苏慕清都感到心惊!
车童将车开来门口,寒懿和苏慕清一前一后坐进车里。
而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寒懿的头向身旁一歪,不偏不倚地歪倒在苏慕清的肩膀上!
苏慕清慌了一下,不敢动,只能柔声地唤了声:“寒先生?”
“别动。”
寒懿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反倒动了动身子,在苏慕清的身上找了个更舒适的地方,卸下自己的重量。
“寒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苏慕清抿抿唇,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
明知道以她的身份,没有资格过问这些公事或私事,但看着寒懿疲惫的脸,她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不再计较什么后果,只是一心想替他抚平眉间褶皱,替他分忧。
此刻,苏慕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危险。
“……工作上的事情。”
寒懿怔了征,保留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明天开始,继续回公司上班吧。”
“啊?”
苏慕清惊讶地半张着嘴,她条件反射性地掩唇,“我不是已经被辞退了吗?”
寒懿皱着眉,埋在苏慕清的脖颈间,深吸一口气道:“只是暂时的。”
苏慕清也皱了皱眉,没能理解寒总的意思。
“前段时间有点特殊。”
许氏并入寒氏已经很多年了,却不知为何,突然闹事,让寒懿很是头疼,况且他们针对的目标鲜明。
是冲着苏慕清来的。
寒懿一直都知道,苏慕清生得漂亮,且气质出众,这样的鲜明特色在吸引了大批追随者之余,也招来不少嫉恨。
这些事情,早在调查苏慕清的背景时,他就已经知晓个透彻。
可是让寒懿惊讶的是,背后那个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寒许两家公司合并之后,虽然打着合并的名义,但大家都知道,是寒氏变相吞并了许氏,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原本在许氏担任高管的诸位,在遭遇这样的变故后,不得不离开自己舒服的宝座,转而向别人俯首称臣。
这样的怨念,在寒氏之中汇聚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他们平日里融入集体,强迫自己兢兢业业地生存,实际上却像一条毒蛇,潜伏在公司内部,伺机而动。
只可惜,他们遇上的不是什么纨绔的富二代。
早些年间,为了培养寒懿,消磨他的锐气,寒氏花了不少钱,让他去投资,自己开公司。
经历了无数的磨练与失败,寒懿才能成长为如今这副模样。
也正因为如此,毒蛇们非但没能教训苏慕清,拖寒氏下水,反倒被寒懿倒打一耙,借机排除了不少人,元气大伤。
不过这其中的明争暗斗,寒懿并不打算讲给苏慕清听。
他原本就是性子高傲的人,即便是背地里将你的未来打造成一片坦途,也不会腆着脸上前讨要奖赏。
寒懿不需要奖赏,他想要的,他自己会去争取。
寒懿的避而不谈原本是出于个人习惯,但他的冷淡在苏慕清这边,却又被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寒先生不必为我顾虑那么多。”
苏慕清忽地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音量控制在一个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即便是离开寒氏,我也能尽快找到下一份实习工作。”
这样的大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说出来的。
苏慕清自然有这个资本,作为全国TOP.2的S大出来的学生,她显然有底气,也有实力让自己的简历看上去无懈可击。
苏慕清想,即便是离开了寒氏这个大腿,凭借自己的本事,也不怕在这S市找不到她的一席之地!
寒懿挑了挑眉,他知道苏慕清的心里头或许有些小误会,但是他并不在意,反正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总是一样的。
苏慕清最终会回到寒氏,会回到他的身边。
一想到这里,寒懿就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你知道实习期擅自离职,需要赔偿多少违约金吗?”
寒懿的话说得轻飘飘,其中却不乏重量。
“我可是经过正式辞退的员工!”苏慕清辩解道,“辞退可没有时效性。”
“谁说没有?”
寒懿寻着她的唇,吻了上去,“现在就有了。”
“寒先生!”
苏慕清挣扎了一小会,才猛地将他推开,不过此时她的嘴唇已经被吻得有些红肿。
“反正也不过是些填报告的小事,谁做都是一样的。”
苏慕清撇过头去,不愿意和寒懿对视。
寒懿看着她微微肿起的唇,有些想笑。
苏慕清的唇形本就少女,唇峰上翘,如今一肿,反倒有种在噘嘴撒娇的感觉,让平日里见多了她的高冷淡漠一面的寒懿,心中颇有些惊喜。
“怎么,不满意?”
寒懿将她的头扭过来,强迫她与他对视,一双泛着涟漪的瞳里映出她的脸。
“被欺负了?允许你打个小报告。”
苏慕清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奇怪。
虽然平日里,寒懿情到浓时,也会与她说些温柔的情话,但是他从来没有如此露骨地当着她的面,这般和她调情。
但不可否认的是,苏慕清被这话甜得心头一阵酥麻,险些沉溺于柔情中。
既然上司主动问起,她再多加隐瞒,岂不是辜负了上司的一片好心。
苏慕清如是想到,于是将这几日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细细道来,甚至详尽到办公室的某人一天下午叫她泡了几次咖啡,多打印了几份文件,她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寒懿始终笑着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总之,即便是前辈对于新人的教导,我也认为这太过分了。”
就像是高中时期做学习方法总结一样,苏慕清认认真真地数完这些“办公室恶行”。
直到结束后,她才意识到寒懿原来一直都在看着她,吓得她有些慌了神,顿觉口渴。
“渴了?”
寒懿很是体贴,从随性的便携式冰箱里取了一瓶冰冻的矿泉水,“润润喉。”
大恩不言谢!
苏慕清“咕噜咕噜”地几嗓子灌下去后,顿觉神清气爽!
“苏慕清。”
寒总突然开口,惊醒了宛如在梦中的苏慕清,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寒懿正正经经地唤她全名。
“你要记住,你刚才所说的这些事情,本就是常态。”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苏慕清有些不忿地开口道:“我知道啊……”
正因为我知道这些,我才想告诉你。
不是为了撒娇,也不是借此示弱,只是单纯地想向你反映这个问题,并且帮你解决。
也不知从何时起,苏慕清的脑海中逐渐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在看到公司有人偷懒不完成工作时,她会不高兴,觉得耽误了寒懿的工作进度。
在工作上遇到的每一个问题,她都想认认真真,彻彻底底地研究清楚,以免再犯。
苏慕清从小就知道,她是一个对目标专注且奋勇直前的女孩。
从来到寒氏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心底暗暗地下了决心,不论她和寒懿的关系多混乱,她都想好好地在这家公司里工作,为这家公司解决问题。
她渴望被认可,渴望融入。
这样的渴望,即使在因为寒懿对她的偏爱遭到同事的嫉妒时,也未能消减半分。
寒懿顿了顿,不太满意她的打断,却也未加苛责:“所以,你得习惯。”
习惯?
苏慕清皱起了眉头。
她一向都知道,办公室斗争是古往今来一直延续的形态,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是促进竞争的最佳手段。
“可是,寒先生。”
苏慕清抿抿唇,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如果我不认识你,初来寒氏报道,却因为这样那样的排挤和打击,对这家公司失去了兴趣,潦草以待,会怎么样?”
“如果不仅仅是我,每一个初来公司的新人,经过这样的残酷之后才能够熟悉公司规则,渐渐融于公司体制内,成为一个面容模糊的符号人,未来的寒氏,又会怎么样?”
苏慕清的声音不大,甚至相当轻柔,但是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寒懿的心头。
寒懿闭目凝神,脑中反复琢磨着她的话。
是,他得承认一点,这些年来,办公室潜规则越来越猖獗,虽然在他的铁血管理下,并没有出现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强迫,但是现在苏慕清所反应出来的这些情况,又何尝不是一种压迫呢?
但是对于她以自己做出来的那个假设,寒懿不敢苟同。
“你不会和他们一样的。”
寒懿轻轻地,几近叹息着说出这样一句话,“你是特别的。”
就好像你会主动借机与我提起这件事情,而不是屈从于滚落泥泞中。
你不会任由自己成为那样的符号人。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夸奖与信任,苏慕清的脸下意识地有些发烫。
“是。”
片刻后,她开口道,掷地有声,“我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我会尽可能地改变我的生存环境,保留自己,也保留身边的人发声的能力。”
寒懿好笑地瞥她一眼,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你想怎么改变。”
苏慕清斟酌片刻道:“如果我是公司管理层的话,我会将这样的举动归为升值评选的一环,以匿名评分的方式。”
寒懿闻言,也开始认真地思考了这一举措的可行性。
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一时冲动,想和他告状,没想到却真的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还像模像样地想了个解决办法。
“既然如此,这个制度改革的策划,三天内做出来一份给我。”
寒懿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苏慕清一愣,她并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寒懿真的会这样听取她的意见,说是反应问题,其实也就是对自己这几日来受到的不公平对待心怀不满而已。
寒懿听着她倾诉,抱怨,也容忍她为自己的不忿套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
她没有想到,真的有机会改变这种状况。
“寒先生,谢谢。”
自从签订了契约以来,寒懿和苏慕清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尴尬。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让寒懿上心的女人,除了他自己的家人以外,也不过一个许雅曼。
就连身边的苏慕清,也是为了许雅曼而存在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关注苏慕清的一举一动,了解她的交友圈子,知道她日常与异性的交往,对她的每一个小习惯都了如指掌。
尤其是情浓的时候。
即便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苏慕清的身上仍旧保留着一种寒懿读不懂的特质。
五年,还剩四年。
“客气。”寒懿垂下眼睛,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苏慕清此刻无暇顾及他的想法,在获得认可之后,她对自己新得到的任务充满了干劲。
“寒总,到了。”
车身微微前倾,是刹车的感觉。
寒懿率先坐直了身子,下了车,又将手递给苏慕清。
苏慕清心头已经浮现出了一张策划的初稿,便理所当然地握住了寒懿的手,借势下车。
寒懿观察着她熟稔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身边紧了紧。
“庄少东要回美国了。”
寒懿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嗯。”
苏慕清更漫不经心地答道,“一路顺风。”
寒懿有些惊讶地拧了拧眉:“你和他私交不错?”
“你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苏慕清莫名其妙地回望着他,“不过是几面之缘,顶多加上他载过我去会场。”
“是这样啊。”寒懿的神色有些冷淡。
前段时间,他收到例常的各家继承人动态时,意外地发现原本打算将财产一分为二分别交由庄明月庄明轩姐弟的庄总,临时改变了主意,将自己在美国最大的总公司全权交由庄明轩负责。
庄明轩此人,轻浮有余,稳重不足,明明和寒懿差不多年龄,却常常出现在二世子的花边报道新闻上,是以庄总一直以来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若是平常的小公司,寒懿自然可以理解。
即便是他弟弟寒磊,手下也同时占着不下三个公司的总裁位置,不过这些都是寒氏用来给他练手的小玩意罢了,亏得血本无归也没什么影响。
庄明轩手里的那一家可不一样,早年庄氏做房地产的时候,全靠那一家起,现在说是庄家的一张名片都不为过。
若是庄家的名片,毁在了一个二世子手里……
寒懿摸了摸下巴,唇角微掀,勾出一抹笑。
“你先回去,这几天都不用等我了。”
寒懿将苏慕清送到别墅门口,将一把钥匙放到她的手里。
“前几天给你买了辆车,以后就不用搭寒磊的车来上班,直接打电话叫小张接你。”没等苏慕清握紧钥匙,寒懿又回到了车上,准备离开了。
“做好报告,直接放到我的办公桌上。”寒懿临行前,又嘱咐了一句,“你已经获得通入许可了。”
司机一脚踩下油门,黑色的玛莎拉蒂扬长而去。
苏慕清站在原地,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获得许可是什么意思?
思索半晌后,苏慕清踏入了大门外,将房门打开。
此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
地板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塑料袋,说是一地狼藉也不为过。鞋柜上的鞋子被一股脑地推倒在地上,寒懿因为不常来,所以他的鞋子被细心包装着放在他专属的衣帽间里。
所以,现在滚落一地的鞋子,几乎全是苏慕清的。
虽然不是自己买的,也不是常常穿着的几款,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苏慕清忍不住皱起眉头,心底涌起一个奇异的,甚至让人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
她将钥匙放进随身的包包里,脱了高跟鞋,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
房间里没什么人声,只有电视机里上演的电视剧,苏慕清瞥了一眼,是韩国如今大热的《来自冥王星的你》。
虽然现在,这部剧风靡整个S大,就连寒氏内部也有不少人被设定和男女主的颜值迷得神魂颠倒,但苏慕清显然不是这其中的一员。
她早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少女偶像剧,不过是噱头罢了。
于是,苏慕清垫着脚,继续向里头走去,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越靠近,她对自己心头的想法就越笃定。
“诶哟,我的小祖宗,这都什么点了,你还不睡觉啊。”
这个女声,苏慕清非常耳熟。
吴姨。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孩子震天响的哭声猛地爆发开来。
吴姨的声音淹没在这声浪潮中。
苏慕清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看的一部动漫电影,里头的小孩子也是这般嚎哭,哭得她头疼不已。
又等待了五分钟,确认这栋别墅里再没有其他人,苏慕清终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行啊,原以为吴姨不过是一个欺软怕硬,时不时喜欢给苏慕清下下绊子的良家保姆,没想到这主人不过几天没回来,就敢蹬鼻子上脸,把自己熊孩子带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慕清猛地拉开门,房间里的一老一少就这样突然地暴露在她的眼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俊俏的小男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握着一家飞机模型,就连刚才苏慕清推门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听见,仍是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模型上。
他手里的那个模型,苏慕清见过,在寒懿的书房里。
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把整个别墅翻了个遍,连花园底下的酒窖也没有放过,虽是地底下,却装修得富丽堂皇,她还想进去偷喝两瓶呢。
不过……这可是寒懿的东西啊!
零食袋子满地,苏慕清能理解,因为事后可以清理,反正每个礼拜都会有专人来别墅做彻底清理,这点小垃圾自然不在话下。
鞋柜到了,鞋子到处都是,她也能理解,反正这是她苏慕清的,又不是主人寒懿的,到头来,大不了再甩张卡买买买就是了。
寒懿有洁癖,吴姨晓得,可是苏慕清?
无所谓了。
苏慕清在心头盘算着,看着吴姨一瞬间变得惊慌起来的面孔,勾了勾唇。
小男孩的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虽然只放在模型上,却也能感受到他的灵气。
“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