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不仅是寒磊，就连寒懿的表情都有些冷淡。
可是林大小姐并不打算就此住口，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于看人脸色的人：“我记得，你和庄家那个庄明轩关系还不错，他不会就是你选定的下家吧？庄家可不及林寒两家，你可得想清楚咯。”
“林若彤，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寒磊反唇相讥，“一开始不请你出去，不过是碍于你们家的面子，你不会以为我们真的不敢把你丢出去吧？”
“寒磊，这句话，我也得送还给你。”原本以为林若彤会想以前一样很快败下阵来的苏慕清，这一次却感到意外，“别说丢出去了，我们现在可是订婚的关系，对外也是两家合作，你不会想自己捅破这层砂纸吧？”
一番交锋下来，两人竟然旗鼓相当。
不得不说，苏慕清这回对林若彤有些刮目相看了，看来她这一次回家学了不少东西，起码能克制住自己的喜欢了，不会无条件地在寒磊面前败下阵来。
“林小姐。”在一旁观战许久的寒懿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周身的冷漠却丝毫没有褪去，“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既然我能允许你进来，自然能把你轰出去。
寒懿是多年混迹商场，是真正扼住了S市商业咽喉的男人，既然他都开口了，别说林若彤，就连林若彤的父亲，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苏慕清，他们为你吵起来了，你就不打算再说点什么吗？”寒懿目光一瞥，又放在沉默的苏慕清身上。
后者的典雅让他过目难忘，费尽心思弄来身边的人，果然气度也比一般的富贵小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寒先生，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苏慕清摇摇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却坚定的笑容，“请再拟一份解约合同吧。”
寒懿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十分迷人。
可是他说的话，苏慕清一句都听不清楚，也没有办法辨明。
他说：“许洛杨是我领养的儿子。”
简简单单十个字，没有多余的形容和点缀，却让苏慕清感受到枯木逢春般的欣喜。
“所以，您的意思是……”苏慕清垂下头，不敢与寒懿有目光接触，怕暴露自己的兴奋和软弱。
“我没有妻子，所以我想，我们没有解约的必要。”这么久以来，寒懿第一次露出肯定的目光。
明明是连泡一杯咖啡都不够的时间，苏慕清却仿佛已经经历了几世轮回。
“嘁。”林若彤虽然不敢再继续和寒磊争吵，但是她骨子里对苏慕清的轻视仍然不变，“现在到底是真的松了口气，还是早有预料，演戏给我看啊？”
苏慕清没有搭理她，其余人也懒得说话。
虽然早已做足了准备，但是惊喜来临的那一刻，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苏慕清现在面上一片平静，心跳却没有间歇地告诉着她，她很高兴这件事情。
“你的策划，我看过了，需要再三斟酌的地方，我已经用批注标明了。”寒磊坐在旋转椅上，将策划案推到苏慕清的面前，是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旁边被人细心地用标签做好了系统的分类处理。
“好的，寒总。”苏慕清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泡好咖啡的许洛杨终于姗姗来迟地开始敲门，当他发现自己被锁在外面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着急。
苏慕清也不知到底是该夸他沉稳好，还是年幼无知好。
“苏小姐，你的咖啡！”许洛杨一看就是跑了很远，额上一片汗珠，“因为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我每一种都泡了，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苏慕清看着他身后的小推车里整整三排，冒着袅袅热烟的咖啡，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
“可是你泡这么多，苏小姐喝不完，又要浪费了。”寒磊再一旁补刀，“到时候她表面上说着原谅你，其实心底更加恨你了。”
“……”苏慕清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望向寒磊，却发现后者朝她眨了眨眼，颇有一种“你放心好了”的意思。
放心个屁。
“嗯……他们都叫你洛洛，我可以这么叫吗？”苏慕清蹲下身，职业套裙有些短，所以她不得不侧过半截身子。
寒懿看着她，微微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可能走光的角度。
许洛杨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地看看身后的咖啡，又看看苏慕清，再不复早晨轻松骗她吃下芥末的狡黠。
说到底，这个孩子还是个非常实诚的人，苏慕清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这些咖啡对我很有帮助，因为我今天要完成这份策划案，正愁找不到提神的东西呢。”苏慕清眯起眼睛，露出鼓励的笑容，“所以为了感谢你，我愿意原谅你，你也不要那么生分地叫苏小姐啦，叫苏姐姐就好了。”
有个若彤姐姐还不够，还要来个苏姐姐吗？
寒懿和寒磊的辈分可分别是爹地和磊叔叔啊……
“谢谢苏姐姐！”许洛杨到底是个孩子，还是很好哄的，当即露出灿烂的笑容。之间他扭头看向寒懿，继续提起之前的话题，“爹地，苏姐姐已经原谅我啦！”
这么快就从苏阿姨变成苏小姐再变成苏姐姐，苏慕清这一手收买的确是直击人心，让人不得不佩服。
而一旁的林若彤早已经收好了手机，在那其中，一段录像资料被保存了下来。
“那么现在，爹地可以继续和我谈莫伯伯和小李叔叔的事情了吗？”许洛杨扬起脸，小小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他们和我说的，那个爹地要保护的人，就是这位苏姐姐吗？”
“……？！”苏慕清刚要溜出门外的步伐凝滞了片刻，随后，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面朝着紧锁的房门，却不想打开。
“想听的话，不如坐下。”寒懿淡淡道。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苏慕清很快地转过脸，环视办公室一周，发现除了林若彤和寒懿的身边，都没有第二个位置了。
于是，她相当自然地，走到了寒懿的腿边，坐在了那个矮他一截的座位上。
“……”林若彤的表情是一贯地高贵冷艳，而寒磊的眼中一瞬间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寒懿的嘴角噙着笑，心情不错的样子：“如果按照他们那个逻辑的话，是她。”
林若彤很及时地嗤笑一声，许洛杨拧紧了眉头，却没有说话。
“寒总，我没有兴趣看你在这里骗小孩，我得告辞了。”林若彤站起身子，拍拍自己的裙子，笑得嫣然，“哥哥的意思，我已经带到，至于接下来的结果如何，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什么意思？”未等苏慕清反应过来，她的嘴中已经冒出了这句话。
寒懿瞥了她一眼，苏慕清心有余悸，她也不知道寒懿到底有没有看出来她是下意识地关注林若言的名字。
如果是当她在问前面那句“按照逻辑，是她”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意思是，让两家真正成为亲家。”寒懿慢悠悠地回答了苏慕清的问题。
苏慕清阖了阖眼，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更好。
“请转告令兄，他的想法我会考虑，但是具体怎么做。”寒懿将视线放在默不作声的寒磊身上，笑意欣然，“还是得看他自己。”
林若彤也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不屑地掀了掀眼皮，挎着包离开了。
想必她自己也清楚，以寒磊的性子，若是不喜欢，是必然不可能被强迫的，他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
而事实是，尽管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没有喜欢过她，一丝一毫都没有。
听起来真是让人感到绝望。
苏慕清看着林若彤远去的背影，窈窕纤细，却不知怎么地，油然而生出一种怆然。
“爹地，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吗？”小小年纪的许洛杨突然开口，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他的身上，“我很欣赏苏姐姐的性格，也认同她的行为处事，但我不能理解。”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的话，你应当对苏姐姐委以重任，而不是……”许洛杨抿了抿唇，似是觉得难以启齿，所以略过了这段内容，“将她真正的能力开发出来，并作用于寒氏，才是最理想的。”
寒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接受，他不过只用了短短两三天的时间，不知是该说苏慕清手段高超好，还是说小孩子天生接受能力强。
但无论从哪一方面，都表明了一件事情。
许洛杨不会再因为他开出那两位许氏旧部的事情和他纠缠，因为他说服了自己，具体的原因，或许是苏慕清，或许是寒懿，亦或许是他自己。
总之，许氏旧部的这一个算盘落空了。
但寒懿仍旧不能放松警惕，这是一场长期战，那些旧人身后站着的可不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孩子，除了他以外，还有许父，许母，不过这些人都不是最终的难关，对于寒懿来说，他相信自己能够一一攻克。
最后的那个人，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他的未婚妻，许雅曼。
“既然如此，你先出去吧。”寒懿看了看苏慕清，示意寒磊在那之后将门带上。
在苏慕清经过许洛杨身边的时候，他仍旧坚持和她打了个招呼，并郑重其事地道了声再见。
苏慕清知道，在他离开之后，这个房间里的三个男人还要进行真正的谈话，因为他们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流动的压抑。
和上门后，苏慕清考虑了下偷听的可能和后果，三秒后，她还是带着自己手中的策划案回到了自己的桌前，身后跟着那三排咖啡。
苏慕清扶额，接受者一路上的注目礼。
从此以后，她恐怕就要成为寒氏的传说了。
“被寒氏小少爷用三排咖啡供奉起来的女人。”
“她走了。”寒磊看了看表，冲桌前的寒懿点了点头，表情却并没有松懈。
“洛杨，坐到这来。”寒懿将手放在桌上，他支起下巴，尽可能愉悦地展开话题，“最近的校园生活过得怎么样？”
“同学，老师都对我非常友好。”许洛杨点点头，扭捏着说出了真相，“还要多亏磊叔叔为学校捐献的科技楼。”
寒懿的目光扫向寒磊，霎时间，办公室的温度好像又低了几分。
寒磊搓了搓手，辩解道：“这不是因为洛洛经常不去学校，怕老师同学们和他生分呢嘛。”说完后，还自我感觉良好地“哈哈”了几声。
“那你自己呢。”寒懿并不吃弟弟这一套，只是认真注视着许洛杨，“你自己也认为，同学老师们对你很友好吗？”
许洛杨抿抿唇。
虽然已经念高中了，但是他的年龄与苏慕清猜得一般无二，今年十一岁半，还不到十二岁。因为常年在病床上，所以很多内容都是靠着家教和自学的，这几年才回到学校，一路跳级。
“其实我觉得，他们有些怕我。”许洛杨握紧了拳头，放在自己的的大腿上，他紧张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做这个动作，“虽然有活动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带着我一起做小组任务，可是……”
他们不敢和我接触，甚至不敢在我的身边剧烈运动，害怕伤害到我。
许洛杨能够理解同学和老师们的想法，但是他的内心反而在这种看似其乐融融的无形孤立之下变得越发脆弱敏感。
寒懿观察着他的表情，非常能够理解他，因为他小时候也因为天赋异禀而同龄没办法正常交流，这是客观存在的现象，并且无法避免。
“你一直都在说他们的优点。”寒懿伸出手，轻轻包裹住他的小拳头，“不如试着，说说他们的缺点吧。”
许洛杨优点迷惑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爹地。
“啊对了，洛洛，你上一次还跟我说起你同桌的那个小胖子呢。”寒磊听着二人的对话，忽然翻出了自己陈旧的记忆。
是真的很陈旧了，因为起码有两年时间，寒磊都没有去学校接送过许洛杨了。
这也是他捐了科技楼之后的事情。
他们寒氏的小孩子都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因为家庭原因，所以没有父母兄弟陪同，这再正常不过了，就连现在开朗如寒磊，也不免经受过这样的童年。
所以寒懿的冷淡，寒磊的乖戾，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已经不是我的同桌了。”许洛杨的表情中透露出一种失落，因为年纪小，所以尽管他极力掩饰，两位大人还是迅速地捕捉到了这种情绪。
“洛杨，最近有去看妈咪吗？”寒懿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样缺失童年的他没有办法在这方面帮助小小的许洛杨，不过在他的心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并且，他敢保证，这个人不会拒绝。
许洛杨被爹地引导着谈话，却没有半点不适应，只是切换了话题后乖巧地点点头：“有，每个礼拜都有去看。”
只是，大部分时候，妈咪都在昏迷状态。
后面半句话，许洛杨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爹地不愿意听到这样的事情，他也知道爹地什么都知道。
“洛杨，当初我把你从妈咪手里接过来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寒懿难得露出温柔的眼神。
寒磊听闻此言，目光一沉，似有淡淡的水渍。
“如果妈咪去了，要将爹地当成妈咪一样，听爹地的话，细心供养，不要惹爹地生气。”许洛杨一字一句地背完整句话，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爹地，你和我说这些，是因为妈咪快要离开了是吗？”
童言无忌，一时间，寒懿的心情有些沉重。
这么多年的治疗，许雅曼的状态仍旧没有好转，同几年前并没有差别。
没有变化，或许是最好的消息。
“爹地，你把苏姐姐带去山腰那儿的小别墅，是为了代替妈咪吗？”许洛杨抬起脑袋，眼眶微红。
还有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你已经放弃妈咪了吗？
寒懿面对着面前的小孩子，第一次感觉到嗓子干涩。
“怎么可能呢，洛洛。”寒磊抬起手，干燥的掌心按在孩子的头顶上，是让人心安的温度，“无论是你爹地，还是整个寒氏，都不会放弃你，也不会放弃妈咪的。”
许洛杨哽咽着点点头，内心却没有什么波动。
这么多年来，他夹在寒许两家中间，被双方灌输了太多相悖的“真相”。
这些事情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还有在真的前提下凭空捏造了部分的。
身为大人，尚且理不清楚这两家之间的恩怨，更何况还是个孩子的许洛杨呢。
“洛杨，你这一次休学，为什么没有直接找我。”寒懿的食指弯曲，轻叩桌面，发出好听的“”哒哒声，却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许洛杨垂下眼睛，唇角未抿。
寒懿撇过头，看了眼寒磊，后者点头，将随身的手提电脑摆在刚才苏慕清坐过的位置上，躬下身子，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游走。
“因为我……一时疏忽，忘记了。”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许洛杨很快抬起头，为自己的举动找了个恰当的解释，“爹地，我的记性向来不太好。”
他说得轻巧，眉眼间却始终凝着一抹郁色。
寒懿直视着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其中的锐利几乎快将许洛杨的身子洞穿。
他微微挺直了腰杆，背脊却湿了一片。
“哥，这是老莫和小李最近的通讯记录。”寒磊将电脑翻了个面，推到寒懿的面前，手指却没有离开键盘，“这后面的是跟相关店铺协商后调出来的监控记录，这是林氏的一位董事。”
寒懿连眼神都没有挪动一下，他不发一语地将屏幕推到许洛杨的面前。
“洛杨，你已经长大了。”寒懿的眼神淡漠，明明是极自然的状态，许洛杨却无端感觉到寒冷。
屏幕上展现出来的内容与寒磊所说的一般无二，除了和许洛杨自己的通话记录以外，这其中还显示了好几条相同的陌生通话，而旁边的批注中标明了，这个电话都是打给同一个人——林氏的那位董事。
“这位董事在林氏所占的股份太少了，本是不足以成为董事会的一员的，但是去年八月份的时候他又入了股，达到了最低标准，所以会出现在今年的报表上。”寒磊在一旁拿出了相当专业的资料作为证据。
“我想，单单是几通电话和几张照片，想必也没有办法说服我们的小洛杨。”寒懿支起下巴，露出一个惬意而不失礼貌的笑，“我们没有资格监听他人的通话，但是却可以调查出老莫最近在公司的动向。”
寒磊点头应允，又在键盘上飞速地敲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一连串的代码，很快，弹出一个界面来。
这个界面，许洛杨很熟悉，但是此刻，他却感觉到恐惧。
这是许氏的内部最高级账户登录权限。
当初为了帮助寒氏渡过难关，许雅曼义无反顾地带着整个许氏并入寒氏，让寒氏得以在危难之际的时候勉强撑住一口气，并借势东山再起，一举打压下当时风头正盛的对手集团海纳，成为S市风头无二的真正第一。
不过在并入寒氏之前，当时实力不容小觑的许氏也为自己铺了一条庄康大道，比如签订好明面上各种有力的契约。
许氏必须承有最大股份，并拥有继承人否认权，以及可以在公司各部门安插数量可观的人。
其中一大半，正是高管职位。
当时，正值危难关头的寒氏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霸王条款，只能心里默默地咽下这口气，然后全力击败海纳。
但是，寒懿近几年的韬光养晦，终于达到了厚积薄发的作用。
他一回国，先是用雷霆手段清理了一批人，其中大部分是借着许氏的名头进来作威作福的子孙后代，剩下的都是寒氏本家的杂鱼，以做明面上的尊重。
后来又陆陆续续做了几波清理，将人发配到别的地方开拓新业务，或者成为新公司的管理。
这样一来，S市本部的毒瘤，就已经被拔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寒懿信得过并真心认为可靠的人。
“其实老莫和小李他们做的事情本来不至于我这样大动干戈，但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