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为这个提议很到位,既考虑了他们现在互不相熟的身份,又给了许洛杨充分的尊重和台阶。
只是,出乎苏慕清的意料,许洛杨拒绝了。
“如果苏姐姐不想和我住,我就和你一起住到学校里去。”许洛杨绷着一张小脸,神情肃穆,看上去有些滑稽。
“碰巧我也不太喜欢高中的知识,直接去大学体验一下也好。”
“不喜欢?因为太难了吗?”苏慕清眨眨眼道,“如果觉得吃力的话,可以问问我哦。”
作为一个从S大毕业的学生,虽然已经离开高中四年了,但她自认为还是有这个底气教高一新生的。
许洛杨摇摇头,抿了抿唇道:“太简单了。”
“……”苏慕清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苏慕清的第一次试图逃离行动,失败。
“随你吧,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苏慕清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和面前的小孩对话了。
12岁读个高中,还嫌简单,让她这个九年义务教育出身,拼死拼活考上S大的人情何以堪?
算了,比起当初班里的其他人,她也算不上拼死拼活吧,甚至过得还比大部分人悠闲,起码,还能坚持自己的爱好作为娱乐。
回到别墅后,苏慕清和吴姨招呼了一声,又自己猫进房间里根据寒懿的要求修改策划方案了。
但是作为一个策划新人,她遇到了难题。
“既然要在现有体制的基础上做出合理的改革,必然要有一个理由。”苏慕清瘫倒在椅子上,用笔敲了敲自己光滑的额头,“怎么样才能找到合适的理由,牵一发而动全身呢。”
此刻,在一旁安静地玩魔方的许洛杨扭过脸,看向苏慕清的方向。
“理由,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原本苏慕清是想让许洛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学习的,毕竟她要改策划,没有空陪小孩子玩,一是怕怠慢,而是嫌麻烦。
自从知道许洛杨是寒懿的儿子以后,苏慕清就提起了一万点小心,并且自动忽略了“领养”两个字。
所以许洛杨的插话虽然将苏慕清的心绪搅得更加混乱,她却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怎么说?”
苏慕清看向许洛杨,她知道这个小孩,并不能用他的外表来度量能力。
“前阵子莫伯伯和小李叔叔离职的事情,苏姐姐知道吧?”许洛杨抿了抿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很快咽了下去。
“虽然是跟公司机密有关,但将措辞稍加修饰后,也不是不能用作改革的理由。”
“嗯,我听说过这件事情,但是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苏慕清的心头有如掀起惊涛骇浪,她的面上却仅仅流露出一点讶异,混合着好奇,“真的可以改改再用吗?”
许洛杨点点头道:“可以,爹地想必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让你继续修改的。”
苏慕清的脸上流露出迟疑。
“苏姐姐是想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吗?”许洛杨静静地看着苏慕清,眼中含笑,“或许我可以替你解答。”
苏慕清的眼神一沉,她知道许洛杨很聪明,但是没有想到他看人心思的能力也这么强,倒真的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
只是……
“这是公司的机密吧?我一个小秘书,还是不方便听了。”苏慕清斟酌再三,决定拒绝许洛杨的好意。
许洛杨的表情里透露出一种明显的怔愣意味。
他原以为苏慕清是那种慕寒懿名而来,勾引他的人,这样的人很好处理,一是为钱,二是为权,二者都可以狠狠地教训。
可惜,苏慕清不符合上述二者的任意一个条件。
“苏姐姐,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许洛杨看着她半晌,笑了,蹦出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
“想象中?你没事还想象你爹地会出……”苏慕清随口调笑道,突觉不妥,迅速地改了口,“会做这种事吗?”
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来说,但是二人心知肚明,苏慕清咽回去的那两个字是,出轨。
许洛杨霎时有些困惑。
“爹地他总是很严厉。”许洛杨半歪着头,无意识地复原着手里的魔方,“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我以前一直害怕他是个面瘫。”
许洛杨到底是个小孩子,童言无忌。
苏慕清心想,若是寒懿听见了他这样的顾虑,也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大概,还是冷淡的面无表情吧。
思及此,苏慕清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后来呢?”她饶有兴致地接话道,“你怎么打消了这种怀疑?”
许洛杨的眯了眯眼睛,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苏慕清的动作上,一字一顿地道:“直到我发现,他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不仅会笑,还会温柔,体贴,暗中替她料理一切烦恼。”
苏慕清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
她回忆起和寒懿相处的点点滴滴。
细算下来,已经一年多了。
从最初的冷眼相对,到后来彼此置气,现在,已经勉强进入能够互相体谅的时候了。
她始终都记得,那一天从林若言的订婚典礼上回来,提前离场的寒懿将她放在腿上,温柔地询问她会场里发生的事情,没有粗鲁的触碰和相顾无言。
那是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情。
可她的举动落在许洛杨的眼中,却被解读出了一种奇怪的讯息。
许洛杨皱着眉,看着苏慕清渐渐沉寂下来的脸色,一点一点被娇羞和幸福填满,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波动。
他回想起今日寒懿在办公室里说的那句话。
“你妈咪的病情,一直对外隐瞒着,我希望你也不要宣扬出去,无论是多亲密的人,都不可以。”
可他身边哪有什么亲密的人呀。
这件事情,罗江知道,吴姨也知道,许氏的旧部们却一直被埋在鼓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由许母安如意料理。
对外,许氏一直宣称许雅曼是出国进修。
许洛杨想,苏慕清或许并不知道他妈咪的存在。
否则,在他说出爹地和妈咪相处的过程时,她怎么可能浑然不觉呢。
不过很快,苏慕清又叹了口气,将自己强行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洛洛,你还小,很多事情,要在很久之后才会明白。”苏慕清拍了拍许洛杨的肩膀,留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又回去和策划案做斗争了。
许洛杨看着手中的六阶魔方,他在接触魔方的时候就已经把公式背熟了,这样的东西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情。
在其他人还在苦恼四阶魔方怎么只能拼好一面的时候,他已经能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复原六阶了。
毕竟,由于身体原因,他没有办法接触那些挑战极限的户外运动,甚至连日常的上学都成问题。
曾几何时,寒磊为了让他改改孤僻的性子,多和同龄人交流,常常带他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那些宴会上的确有很多他的同龄人,并且,绝大部分都是依附于寒氏的附属家族。
寒磊考虑得很周到,将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些男孩子们既不会怠慢他,也不至于将他捧上天去。
只是,许洛杨却没有办法融入进去。
站在外圈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谈论跳水,滑翔,攀岩的许洛杨,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加倍的孤独。
自从那一次的对话之后,苏慕清和许洛杨过起了互不相扰的生活。
但是不相扰的真正原因,说出来让人有些尴尬。
自从重新回到寒氏上班之后,苏慕清就定居在红砖别墅,几乎半个月都没有回过学校了。
只是这期间,寒懿每天都在凌晨处理完工作后回到别墅,和苏慕清一番云雨。
聪慧如许洛杨,即便是闭门不出,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加上吴姨的闲言碎语,苏慕清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许洛杨的面前编排了些什么,只能见到后者近日来不仅脸色冷淡,甚至刻意避开她出行。
苏慕清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办法对寒懿直言,也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只好将一腔怨气憋在心里。
她想找个机会跟许洛杨解释,却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给,你的迷迭香。”办公室里,一只纯白色的陶瓷杯被放在苏慕清的面前,她一恍神,露出歉意的笑,“抱歉,走神了。”
李荚宇不以为意地笑笑。
他和苏慕清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一个多月了,如果说最初的好感是源于她姣好的面容和出众的气质的话,那么现在,他是真正被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还在考虑制度的问题吗?”李荚宇将自己的椅子转到苏慕清的身边,坐下,凑过去看她的资料夹,“我看看。”
距离骤然拉近,苏慕清的眉头微皱,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昵。
李荚宇的鼻息都能够触碰到她的皮肤,让她有些反感,于是她将资料向他的方向推了推,不着痕迹地起身道:“你先看,我去趟厕所。”
李荚宇点点头,视线却一直追随着苏慕清离去的身影。
是傍晚,洗漱间的灯光有些暗,渐渐入冬的天气不免让人感受到寒意。
苏慕清站在镜子前洗手,不出意外地打了个喷嚏。
“倒是穿少了点。”她揉揉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自言自语道。
“苏慕清。”余楠忽然出现在洗手间的门口,鼻梁上的镜片微微反光,透出些许凌厉,“寒总找你。”
苏慕清点点头,去取了策划案,小跑着来到寒懿的办公室。
“寒先生。”看着寒懿埋头签署文件的脸,苏慕清不忍心打搅他,但是她确实感觉到了凉意,“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寒懿斜睨她一眼,看着她不停地搓着胳膊,眉头微皱。
“手怎么了?”
“穿少了。”苏慕清很自觉地补充道,“出门没看天气预报。”
“披上。”一件外套劈头盖脸得朝着苏慕清砸来。
“可是……”这是你的衣服啊,我不能在公司里穿着到处走吧?!
苏慕清试图拒绝,却被寒懿的一个眼神吓得不敢说话。
“是。”她认命地套上外套,心头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暖意。
“听说你为策划忙得焦头烂额。”寒懿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窗外一阵风呼啸而过,寒懿皱了皱眉,起身,将窗户关上。
“没有。”苏慕清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地交代,“我觉得我的想法太理想化了,真正实施的时候可能会遇到阻碍。”
“那就把这些阻碍写下来。”寒懿的神色不变,“再一一列出解决办法。”
“可是,我没有经验。”苏慕清拧着眉毛,看起来十分苦恼,“难道要我一个一个去问吗?”
“调查大众的意向,也是改革的一部分。”寒懿抖了抖眉毛。
“今天不用加班,你可以先离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寒懿下了逐客令。
“寒先生……”苏慕清有些震惊,“可是我的策划还没有写完。”
“忙着写策划,姐姐都忘了?”寒懿难得勾起唇角,开了个玩笑,“叶辛打电话来说有新的进展,打你的没人接。”
“真的吗?!”苏慕清的表情堪称喜形于色。
“等等。”寒懿唤住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将手上的纸推了推,“你的策划。”
苏慕清思考了半秒钟,又退回来,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寒懿没有回话,唇角上扬的弧度却很明显。
直到坐上了前往医院的车,苏慕清也没能让自己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
“叶先生,是我,我调了经验。”
“sosorry.”叶辛在那头有些夸张地道,“还以为你一回去,我的号码就被拉黑了呢。”
拉黑这个举动,肯定是指向寒懿了。
苏慕清笑笑,直接切入正题:“听寒总说,我姐姐的腿……有办法了,是吗?”
由于激动,苏慕清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也没办法控制话语之间的颤抖音调。
“差不多,做了康复检测的第一步,慕荷完成得很好。”叶辛忽然正经起来,“这是我个人新研究出来的一种治疗手段,恢复的成功率只有50%,我向慕荷说明了情况,她坚持配合我的态度,出乎了我的意料。”
苏慕清听闻此言,不禁眼眶湿润。
苏慕荷了解她,说她变了,她又何尝不了解苏慕荷呢?
毕竟是亲生的姐妹,这些年来,她自己的确是陷入了人流之中,不断与外界磨合,将棱角磨了个透彻。
可是苏慕荷与她正好相反,自从那年的意外发生后,她的时间仿佛禁止了。
苏慕清知道,姐姐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过,想要重新站起来,重新回到那个舞台上的心愿。
作为她的妹妹,也是唯一的亲人,她没有理由拒绝姐姐。
出卖自己也好,无论如何也要达成姐姐的心愿。
所以,苏慕清的心底,其实对寒懿抱有一种深沉的感激。
“谢谢你,叶先生。”苏慕清轻声道,“请务必尽力,治好我的姐姐。”
“sure.”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响指声,是一贯的轻佻作风,“不过你的姐姐似乎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苏慕清愣了愣,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天空中的最后一抹金色也逐渐消失殆尽,S市陷入了立冬的第一个夜晚。
苏慕清到达病房的时候,街上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最近慕清小姐来得不那么勤快了。”叶辛的唇角微微上翘,颇有些埋怨的意味,“是已经对我失去新鲜感了吗?”
话音未落,叶辛已经做西子捧心状,
“……”苏慕清扭过头去,看见身后的苏慕荷笑着牵过她的手。
“最近叶先生迷上了偶像剧,每天追得比医院里的小护士还勤快呢。”
苏慕清笑着附和姐姐,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细细地揉捏了一下。
“好啦,接下来是姐妹两的谈心时间。”苏慕清笑容可掬地将叶辛推出门,顺势挥了挥手,“叶先生也辛苦啦。”
门被“砰”得关上了。
被赶出门外的叶辛揉了揉鼻头,嘟囔着“女人真是善变”,从容地离开了。
苏慕清转过身,背抵着门,松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已经立冬,天气真是渐渐转凉的时刻。
苏慕清看着苏慕荷单薄的衣裳,皱了皱眉,取了柜子上的毛毯给她盖好腿,又细细地整理了一遍。
苏慕荷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既不出声打扰,也不挪开视线。
时间好像静止了,倏忽一下就回到了从前,记忆中的模样。
只不过那时是年长的姐姐照顾妹妹,现在却反过来了。
苏慕荷低声笑了笑,握住苏慕清的手。
“工作辛不辛苦?”
苏慕清眯了眯眼,享受地蹭了蹭:“不辛苦,大公司,福利很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苏慕荷点点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前段时间,一个女孩子来找了我。”
苏慕清闻言,眉毛下意识地拧了拧。
她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人,是林若彤。
但是以前她和林若言交往时,姐姐与林若彤也相识,断然不会用女孩子这种词来称呼她。
“是谁?”
苏慕荷摇摇头道:“不认识,但是和你差不多年龄,应该是你的同学吧。”
听了这句话,苏慕清更加不解。
她在大学里交好的只有两个室友,陈小雅和左晓敏,而这两人对姐姐的事情,虽然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是怎么也算心中有数。
不过,她们俩的确也没有和姐姐见过面。
苏慕清精神一怔,问道:“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如果是晓敏或者小雅的话,应该只是来看看她在不在姐姐这里吧……
虽然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但苏慕清的心底仍然觉得荒谬,并没有将这种猜想当真。
“嗯,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拿了个手机,给我放了一段视频。”苏慕荷伸手,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视频的内容是什么?”
苏慕清的心头又涌上了熟悉的,不祥的预感。
“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和一个孩子。”苏慕荷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女人看不清楚,那个孩子倒是长得很好看。”
“女人?和孩子?”苏慕清感觉很荒谬,“除此以外,她还有说什么吗?”
“她好像说了句……什么真相之类的。”苏慕荷揉揉额角,显然回忆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有些吃力,“太短的时间了,我甚至以为我在做梦。”
“即便是做梦,也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吧。”苏慕清在心里如是想到,嘴上却安慰着苏慕荷,“既然是梦,就让它过去吧,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嘛。”
苏慕荷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说起来,姐姐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感觉了吗?”苏慕清蹲在地上,看起来比坐在轮椅上的苏慕荷还矮了一个头,她扬起脸,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盖着腿的毛毯上。
“傻丫头,哪有那么神奇。”苏慕荷笑着摸摸苏慕清的头发,细软如丝,让人爱不释手,“叶先生说,起码要两年,才能恢复基本的感觉。”
“这么久啊……”苏慕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
“修复神经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苏慕荷也叹了口气,但是语调还是轻快明亮的,“总比坐等着截肢好。”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但是两姐妹都心知肚明。
截肢,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会治好姐姐的腿。”苏慕清将头放在苏慕荷的膝盖上,姐姐的温度透过毛毯传来,从脸上开始蔓延。
“哪怕用我的命来换,也值得。”
苏慕荷忙拍了下她的脑袋,力道有些重:“瞎说什么呢。”
“没有瞎说。”苏慕清的声音闷闷的,像裹挟在柔软的棉絮里,让人听不太真切,“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拿命来换你这双腿。”
医院的钟声和音乐声同时响起,一边报时,一边让病人舒缓心情。
两姐妹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都没有开口说话。
“姐姐,你说你腿好了以后,我们要去哪里生活啊?”苏慕清放缓了声音,宛如呢喃,“我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