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却隐含怒意。
“你说说，你哥哥心里到底是林氏，还是那个姓苏的女人？”林柏川望向林若彤道，“这么好一个让寒氏受创的机会，他说放过就放过了，还冲上去给那女人挡枪子儿？咳、咳咳。”
“爸，您先消消气。”林若彤上前一步，替林柏川顺气。
“还有你！”林柏川一抬手，挥开她，“既然要教训人，就给我弄出点模样来。把人拉去骂一骂算什么？嗯？”
林若彤委屈道：“我没有骂她。”
“你还不如骂了呢！”林父怒不可遏，“我老林家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来！”
林若彤听闻此言，心凉了半截。
平日里，林柏川一直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年轻的时候更是与现在的林若言几乎一模一样。可自从步入中年，早年创业的压力和年龄的增长让他不堪重负，脾气反倒越来越差。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激，林柏川缓和了语气道：“若彤，你最近和你哥联系过吗？”
林若彤咬咬唇道：“没有。”
“天天出差，结果是跑去找那个女人。”林柏川的语速极慢，“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败光我林氏！”
林父之所以如此生气，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自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以来，林氏一跃而起，几乎与寒氏并列成为A市的两大龙头企业。可即使表面上再光鲜亮丽，林父的心里也没有丝毫底气。
这几年来，寒氏对林氏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无论商业上，还是私底下，两家都维持着一种相当平和的假象。这样的假象如一层薄膜，而寒懿，就是这层薄膜上的一柄长针。
寒氏一直都在培养更优秀的后代，寒懿的父亲在短短二十年，将寒氏的版图扩大了整整一倍。而寒懿，更是牢牢地把持着总裁的位置，以一种缓慢的姿态向前发展。
而林氏呢？
林柏川战战兢兢观望数十年，才在危机来临前得到消息，在无数的惶恐中屹立不倒，甚至逆流而上，吸附了不少仅次于他的企业，成功与寒氏比肩。
而寒氏更是在这样的逆流中险些破碎，若不是许氏于险境之中拉了他们一把……
若不是许氏。
林柏川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说起来，那个苏慕晴……”
“咳，苏慕清。”林若彤轻声打断道。
“哦，苏慕清，她现在是寒懿养着的女人？”
“是。”
林若彤微微皱眉，不太理解父亲询问这件事的用意。
“许家那边什么态度？我记得他和许雅曼已经订婚了。”林柏川道。
林若彤寻思片刻道：“许总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一次，寒氏内部也有暗中帮助ELA的，想必就是他们的人。”
“许雅曼呢？”
“雅曼姐最近一直处于昏迷中。”林若彤摇头道，“大约不知道。”
她没有把自己打算告诉许雅曼此事的计划告诉林柏川，一是觉得没必要，二也是怕他责骂自己多管闲事。
“呵。”林柏川闻言，冷哼一声，“当初的许氏，是何等浩大，稳稳地占据A市的王座，可你看看他们，因为所谓的爱情，现在却要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
说罢，他又转过头来，叮嘱苏慕清道：“你可千万别像许家那个小丫头一样。”
“是。”林若彤低下头，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林柏川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涌起一抹深色：“若彤，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似一层纱，轻盈柔软。冬日的第一场雨将整个城市变作了一颗半融化的胶囊。
寒氏，会议已近尾声。
“寒总，相较于许家的那位女强人，您开出的条件的确更令人心动。”黑衣人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与寒懿的相握，“这或许就是贵国所谓的英雄出少年吧。”
“过奖。”寒懿淡淡道。
黑衣人又望向许洛杨，话锋一转：“您的表现也很棒，以至于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您是站在ELA这边的。”
许洛杨垂下眼，乖巧地笑道：“虽然我姓许，但我是爹地的儿子。”
场面一度其乐融融。
而反观另一边，老莫垂着头，半晌不语，一旁的李奇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些许安慰。
“滚！”前者恶狠狠地沉声道。
“我早就说过，我们是斗不过寒懿的。”李奇俯下身，在老莫耳边轻语道，“他身后不仅站着老寒总，还有那位老爷子呢。”
说到老爷子，二者不由得皆心头一颤。
众所周知，寒氏并不是商贾世家，在最初的时候，那位老爷子手底下操练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军队。
而寒氏的家底，则是在那刀剑无言的沙场上挣来的赫赫军功。
“闭嘴！”老莫仅仅愣了瞬间，“你是许家的人！”
“您还不明白吗！”李奇似乎也有些激动，“这一次，我们之所以损失如此惨重，全都是由于那位的一时之怒！如果不是她爱女心切，我们的人根本不可能被肃清！”
“你他娘的说什么狗屁呢。”老莫起身，提起李奇的领子，让他的双脚几乎离地，“要不是小姐领养的那个小孩——我们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咳！”李奇的脸迅速涨红了。
“你做什么呢！”忽然，一记强有力的手刀迅速劈下，斩在老莫青筋凸起的手上，后者吃痛，手上力道一松。
重获自由的李奇坐在地上疯狂咳嗽。
“怎么，人还没走，就想着丢人？”寒磊扭了扭手腕，眼神冰冷。
老莫早年是个混混头子，因为能打，又讲义气，所以被A市最大的黑帮老大看中，并收入麾下。
后来，在全球性危机的冲击下，他没能继续做他的头头，在一家老小都面临绝境的情况下，反而被许雅曼吸纳进许氏。
后者对他，几乎是救命的恩情，是以无论他做出什么事，寒磊都不会觉得奇怪。
“呸！”老莫知道自己逃不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唾沫差点喷在寒磊的脸上。
寒磊脸色一沉，就要起身教训他，不出意外地被寒懿拦下。
“慢着。”寒懿挥手，示意他退下。
“哥！”寒磊不满，还想再上。
“退下！”寒懿厉声喝道。
尽管心底仍存着不满，寒磊咬咬牙，摔门而去。
许洛杨紧跟在他的身后，门合上的前一秒，他定住，看了看寒懿。
寒懿微微点头。
“别费时间了。”老莫冷笑着，“他不知道，我不会说。”
寒懿闻言，点点头。
“随你处理吧。”
“行。”寒懿走向门口，打开门，“那你们走吧。”
一时之间，空气凝滞。
老莫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说让我们走？”
寒懿微笑：“怎么，不想走了？”
老莫当即起身，径直向门口走去，李奇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二人几乎片刻不停。
“他不会表面上放我们离开，私下灭口吧？”半天没有看到寒懿有出来的迹象，李奇不免忧心道。
“不会。”老莫肯定道，“寒懿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二人迎面走向办公室外，此时寒磊和苏慕清等人正聚在一块，前者看到他们，不免冷哼一声。
老莫没有停步，直接出了公司。
“当真是许家最忠诚的一条狗。”寒磊冷哼道。
“许家？”苏慕清皱眉，捕捉到了信息点，“是几年前盛极一时的那个许氏吗？”
林若言知道，她这是明知故问。
从他这里套不到的话，她决定从寒磊处下手。
“啊，大概吧。”出人意料的是，寒磊模糊地将问题略过了，“你们在外头说些什么呢？”
苏慕清见他的这个反应，有些不解，更多的却是生气。
“大概？你是寒氏的二公子，又是工作人员，你会不知道？”她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些尖锐，“为什么不肯说？”
如果没有之前林若言的推拒，苏慕清大概至于像现在这样烦躁。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这么激动。”到底是少年，刚刚又被寒懿阻止，没能教训嚣张的老莫，寒磊的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
被苏慕清这样一激，如被针扎后的气球，“砰”地一声，在空气中炸裂开来。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中都带上了一丝急躁。
“苏姐姐。”许洛杨忽然插话道，“我的模型呢？”
苏慕清闻言，一愣，如正燃起的火焰被冷水浇灭，瞬间凉了全身，她清醒过来。
“啊，抱歉，让方琴一个人去买了，应该在路上。”
“不，已经带回来了。”余楠站在门口，手上拎着红黑相交的包装盒。
许洛杨欢呼着从她手中接过。
“洛洛。”寒懿的声音从会议室的门缝里传来，正如主人一般不急不躁，“今天做得很好。”
“谢谢爹地的夸奖。”许洛杨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欣，“哇，是前年的限量版型号诶！”
“是啊，知道你一直喜欢，所以你爹地特意托关系去找人复刻了一套。”寒磊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这下子，真的是全球限量，独一无二了。”
“爹地！”许洛杨雀跃地跑到寒懿的身边，摆手让他低下头，给了他一个亲吻，“我真的非常喜欢。”
寒氏总裁显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温情场合：“喜欢就好。”他的笑容很僵硬。
许洛杨抱着大大的包装，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寒懿的办公室里头去。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寒磊起身，双手抱胸，感叹道，“平日里总是喜欢装成小大人模样，却是个爱哭鬼。”
“洛少爷只是不善于表达。”余楠扶了扶眼镜道，“寒总，方才的合同修改处我已经记录下来了，还有十点的会议和今晚的慈善晚会，需要您亲自到场。”
寒懿微微点头：“辛苦了。”
“一会ELA会派人再来核实，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去工作了。”
余楠退出办公室时，苏慕清犹豫了片刻。
“那我也先去工作了。”
寒懿点头，寒磊抿抿唇，似是有话想说。
“刚才林若言和我说了两家联姻的事情。”寒懿道，“寒磊，你留下。”
寒磊咬牙，站定，看着苏慕清逐渐远去的背影。
办公室外，依旧是忙碌的众人，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个方琴。
“刚刚你真是吓死我了。”方琴上前道，“寒总让我直接带你走，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苏慕清闻言，笑了笑，心里却很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催我来公司呢。”
“因为ELA的人直接去了你资料上的联系地址。”李荚宇路过，解释道，“他们的处事风格和我们不一样，为了确保效率，会直接去找人，我记得你填的是你的学校吧？”
“啊，是啊。”苏慕清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填的哪儿了，只好尴尬地笑笑。
“我们都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了，吓坏了吧。”方琴笑着拍拍苏慕清的肩膀，眼神里透着安慰，“寒总会帮你处理好的，别担心。”
“嗯……”苏慕清随意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乱成一团。
为什么方琴会对她说这样的话，难道整个公司都知道了吗，她和寒懿的关系？
“对不起。”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苏慕清扭头一看，是寒磊。
“刚才不是故意对你那样说话的，实在是最近公司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寒磊的耳廓微红，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
雷雨声渐熄，天空在一片暗色之中慢慢变亮。
这不是苏慕清第一次收到寒磊的道歉了。
她隐约记得，在很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她拒绝了满怀期待的他那两张游乐场的门票，他脸色铁青，却仍旧在事后向她道歉。
“对不起，在挑选场地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你的喜好，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少年垂下头，耳廓微红。
……
“慕清，慕清。”一只手在眼前晃动，苏慕清忽地回过神来，面前是寒磊茫然的脸，“你在听吗？”
明明是尊贵的寒氏二少，在对她的态度上，却和冷漠的寒懿截然不同。
苏慕清心里一暖：“不用特意道歉，我也有错。”
寒磊松了口气，悄悄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对方的的确确是没有生气的迹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洛洛很喜欢那个模型。”寒磊真诚地说道，“他说，是你向哥提议的。”
他值得是关于模型样式的挑选。
苏慕清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的确是在某天早上和寒懿共进早餐的时候无意中提到过，那时他们碰巧谈论到许洛杨的生日礼物。
原本寒懿是打算在A市给他买一栋别墅，用作他以后的休学之用。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买，苏慕清心知肚明。
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现，大概许洛杨和寒懿今年的相处模式也不会和往年有太大差别。
“哦，对了。”寒磊忽然一拍脑袋，“我都忘了，你这几天有去医院检查吗？”
“是每年的定期吗？罗医生还没有给我打电话。”苏慕清道，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寒磊关心道，“最近哥忙于公司的事情，大概没有时间，不如我陪你去吧。”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却也毫不忌讳。
秘书们没有抬头，可苏慕清知道，她们的心底此时一定少不了一番波澜，指不定背地里又要怎么编排她。
反正，她都已经习惯了。
寒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神示意她一下，随后径直向外走去。
“那是林氏旗下的医院吧。”苏慕清淡淡道，“我答应过林若彤，不会再主动和林若言接触。”
寒磊抖了抖眉毛，一句“那你刚刚还和他手牵手那么亲近”卡在喉咙里，来回翻腾。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慕清笑道，“那是我以前养成的坏习惯，有他在身边，不管怎么样，总会安心一点。”
她说得无意，听者却有心。
在签订契约之前，寒懿调查过她。苏慕清出身平凡，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里长大成人，父母都是教师，姐姐从小喜舞，并坚持练舞，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全国最好的舞蹈学院。
而与之相反的是，苏慕清喜欢绘画与设计，却考了金融专业，和姐姐来到了同一个城市。
“看样子，你对他的感情真的很深。”寒磊摸着下巴，有些惊叹，又有些无奈，“如果当初因为金融危机被送去的不是他，而是我，大概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了。”
苏慕清闻言，摇头，淡淡地笑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不是好就是坏的道理，即便没有林若言，她可能也会来到这里，也会和他在一起。
“我希望能够换一家医院。”苏慕清说。
寒懿沉思片刻：“可是，罗医生是A市的权威人士，并且和我们家相交多年，除了他，我们信不过别人。”
“不过是个身体检查而已。”苏慕清无奈道，“你们的规矩就是多。”
闻言，寒磊笑笑，若是仔细瞧去，即便是陌生人也能捕捉到他嘴角的不自然。
苏慕清也很识相地没有再提之前寒氏的话题。
二人沉默之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
“谢谢您。”许洛杨露出半个身子，恭恭敬敬地朝里面的人鞠了个躬，转头，朝苏慕清道，“苏姐姐，有人找你。”
“什么？”
“有人打办公室的电话，她说你的号码打不通。”许洛杨一本正经道。
苏慕清歪过头，知道自己手机大概是没电了。
“以后一定要记得充电，保持手机畅通。”寒磊严肃道，“否则，再发生像之前那样的绑架怎么办？”
“哪有那么频繁。”苏慕清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你。”
寒磊的耳朵尖，反驳道：“林若彤可正看你不爽呢！”
“若彤姐姐怎么了？”许洛杨忽然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林若彤的名字，抬起头道，“苏姐姐，你们吵架了吗？”
……根本不用吵架，一直都不对头吧。
苏慕清揽住许洛杨的肩膀，以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堵住他的嘴，半退半攘地将他推进自己的办公室里。
此时，秘书们都被寒懿派遣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偌大房间里只有苏慕清和许洛杨两个人。
“你好，这里是寒总的秘书，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电话铃再次响起，苏慕清熟练地接道。
“慕清！你终于复活啦！”那头传来陈小雅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哭天喊地，“快救救我！”
“……”苏慕清忍不住将话机拿离自己一臂远。
“不要忽略我的话！”那头似乎早有察觉，用更大分贝的声音提醒道，“我快要完蛋啦！”
“你要借多少？”苏慕清淡淡道，“双十一快到了吧，但我最多只能借你一千哦。”
“……不是这件事！”陈小雅顿了顿，“他联系我了。”
“谁？”
“庄明轩。”
苏慕清眨了眨眼睛。其实她自从一年前跟在寒懿身边之后，和室友们的相处时间就已经变得很少了，去年的时候还能回宿舍住，谁知道今年忽然搬进红砖别墅里来了。
再加上陈小雅的这段感情开始得相当低调，所以，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啊，这样。”苏慕清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一点，“那你原谅他了吗？”
陈小雅瓮声瓮气道：“没有。”
“欺骗过我的人，是不配得到原谅的。”末了，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同意了他的好友添加请求。”
“嗯……欺骗你？”苏慕清道，“他怎么了？”
闻言，陈小雅的声音忽然又停下了，苏慕清甚至能够感觉到她哽咽的起伏。
“他已经有孩子了。”
这句话，不亚于方才的电闪雷鸣，在苏慕清的心底迅速地划出一道痕迹。
“孩子……？”苏慕清的语速极慢，“或许是朋友的呢。”
“不是。”
“也有可能是领养的啦……”
“不是。”
陈小雅哭泣的声音在耳朵里回荡。
苏慕清闭上眼，只觉得心头如卡着一块巨石，压住她的呼吸，她的脉搏，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这块巨石牵引着。
那边没有再说话，只余下短暂而急促的呼吸声。
“慕清。”陈小雅断断续续道，“你和寒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