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者一脸思索的表情。
一位穿着深蓝色正装的女士悠悠然起身，她坐在会议桌的最末端，几乎与寒懿遥遥相对，她先冲大屏幕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即便是为了更方便，也更快捷地进军娱乐界，我们也不可以直接与火星联合合作，先前余秘书也说过了，寒氏在这方面并不占优势，而火星联合已经是业内公认的垄断者，直接与其合作，相当于将自己的利益完全压缩了——”
“是这样，我正愁没有办法展开我的话题呢。”另一位女士也站起身来，她将头发染成了白色的微卷，柔顺地垂落在肩膀上，显得妩媚动人，“为了学习经验压缩自己的利益是很常见的策略。”
深色正装的女人点点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火星联合不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寒懿已经合上了报表，他刚刚已经从里面获取了最关键的信息——在这一次的合作者挑选中，首当其冲的对象就是业内著名的火星联合，曾经包揽了整整半个世纪的大腕公司。
而目前，最有含金量的叶珏，在三个月前也与火星联合续了月。
寒懿眯起眼，看着视频里的你来我往，陷入了自己的思维。
整个医院的长廊仍旧安静地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丝毫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产生什么影响。
许洛杨哭得累了，从蜷缩中直起身子，偷偷看向寒懿。
他原本以为寒懿在来的时候会指责或者冷落他——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寒懿大发雷霆的准备。因为寒磊与寒懿向来关系很好，而苏慕清的意义更是与旁人都不一样。
与旁人都不一样？
许洛杨心头一惊，为自己产生的这个奇怪的念头而感到荒谬。
曾几何时，他的心里只有妈咪一个女人，其他的人即便是在他身边待上再长的时间，他也没有办法记住她的长相。
许洛杨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轻微的脸盲症，可是他非常善于观察细节，所以从来没有暴露过。
每个人需要花费不同的时间来在他的脑子里再次留下印象，可是这一次留下的印象很快又会被时间重刷得模糊不辨。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十二年里，他没有记住过任何一个女人，可苏慕清例外。
或许是寒懿让他主动去接近苏慕清的缘由，许洛杨一直对她抱有比别人更强烈的关注欲望：比如行为举止，比如说的每一句话。
他也曾经不明缘由地怨恨过这个女人，恨她健全的身体，恨她能够代替母亲生活在爹地的身边。
“所以我想，火星联合的合作名额已经差不多可以移除了。”不过短短五分钟没有看屏幕，那边的争论已经结束了。
寒懿忍不住抚了抚额，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不过真正需要实施起来，还离不开他精明能干的部下们。
“所以，照你的意思，选择庄氏更好咯。”一位男士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庄氏可是做房地产起家的，虽然现在也能在A市占据一时之地，但完全够不上合作伙伴的标准。”
他身边的另一位男士附和道：“我知道你与庄家小姐的私交甚好，不过既然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拿到明面上来争取利益了吧？”
“你！”被点名的女士有些恼羞成怒。
“够了！”余楠低声喝道，“这是会议室，不是你们的办公室。”
“你们还嫌自己闹得不够大吗？”
余楠的话音刚落，几乎同时，所有人将视线投向大屏幕，却看见寒懿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仍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众人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爹地。”此时，一只小手怯生生地拉了拉寒懿的衣角。
“抱歉。”寒懿冲耳麦说了声，去掉耳机，看向许洛杨，“想去上厕所了吗？”
他的声音较平常而言显得更温柔，可是这样的温柔并没有让许洛杨改变什么观点。
“爹地，你现在很忙吗？”许洛杨紧紧攥住手上的衣服，寒懿盖在他身上的衣服被他攥出一条深深的痕迹，“我想和你聊聊天。”
寒懿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圆，里头却好像掺杂了些什么不一样的情绪，这是他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的，一种独属于少年的，鲜活的情绪。
名为恐惧。
看来让他和苏慕清多接触一下还是有点效果的。
想到这里，寒懿勾了勾嘴角。
“我在开会，你知道的吧？”寒懿道，“如果我要行驶总裁的权力中止这场会议，那么我就得为所有人的时间成本负责，并且还要拟定下一次会议的时间。”
“等同于，我还要为自己的时间负责。”
许洛杨瘪瘪嘴，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寒懿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如常年冰冻的雪山上绽开的第一朵花，他伸出手，摸了摸许洛杨的头，这个孩子难得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个真正的小孩的模样。
实际上，无论是在什么时候，许洛杨都表现得太像一个成年人了。他害怕自己会因为幼稚遭到抛弃——正是由于超乎同龄人的成熟，他才会被许雅曼一眼相中，领回家里。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由于这种沉稳，寒懿反倒对他没有办法亲近起来。
寒氏的两个男人，寒懿和寒磊，前者是因为他的表现与他保持着比父子距离更远一点的，类似于良师益友的存在，而后者，则是完完全全随着自己的性子来的。
寒磊的喜怒无常是整个寒氏都知道的事情，也因此，许洛杨和他没有办法亲近。
“这一次的合作目标，可以从后面的几位下手。”寒懿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会议的总结，并且直接传输了一份标注了红字的文件给余楠。
“仔细看看这几位，我相信他们会给你们带来惊喜。”寒懿道，“今天的加班，各位也辛苦了，很抱歉占用了你们的下班时间，你们可以依据自己的打卡记录去向人事部领取额外的休假名额。”
“算是这一次中止会议的歉意。”寒懿说完，合上了笔记本。
“爹地，真的没关系吗？”许洛杨有些震惊地看着寒懿行云流水的举动，在他的印象里，总裁都是恨不得每天熬夜加班的。
因为他和寒懿不亲的缘故，他很少看到寒懿工作的样子，后者倒是带他去游乐场、动物园之类的地方更多一点。
所以他的猜测全都是依据他所常见的许氏总裁——许雅曼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外婆得来的。
“总裁是什么？”寒懿笑道，“在你的认知里，总裁就得扛起一个公司的事情吗？”
许洛杨细细地回忆了一通：“可是婆婆在家里办公的时候总是在抱怨，哦，就是她新招的秘书，你知道她经常换秘书的，Kitty每次都不知道规矩，不会直接把文件送去卧室。”
许洛杨口中的kitty就是他婆婆秘书的名字，因为人年纪大了，容易忘记事情，所以她总是会选择一些比较方便的记忆方法：比如把常用的人用一个名字来称呼。
“婆婆需要这么操劳，是因为她不会御下。”寒懿的音色冷淡，可是嘴角仍挂着笑意，“还记的老莫和小李吗？”
许洛杨回想起那一天，点点头。
那是他和苏慕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奇怪，现在居然也会把第一次相见作为回忆事件的时间轴了。
“总裁是一个公司的头脑，而正因为如此，过分的操劳对于大脑来说——”寒懿握住许洛杨的手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是没有意义的。”
许洛杨有些懵懂，但是寒懿握住他的时候，他觉得很温暖，是与苏慕清牵他一块时差不多的感觉，可是苏慕清好像很温暖一些。
而那个带给他温暖的人此刻，正躺在急诊室里，奄奄一息。
思及此，许洛杨的眼里又涌上了泪。
“哭什么。”寒懿看着眼前这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忽然变得皱皱巴巴，心中一松，伸手替他抹去方才落下还未干透的泪，“你不是男子汉么？”
“爹、爹地。”由于抽噎，许洛杨说话变得有点吃力，“你说，苏姐姐和磊叔叔会不会好啊。”
寒懿笑道：“为什么不会呢？”
“可是他们出了血，很多，很多。”他伸手比划着，盖在身上的风衣滑下一片衣角，露出许洛杨灰色的毛衣袖子，上面沾染了血迹，有已经干涸的，还有仍在流淌的。
“明明医生伯伯已经说过了，要第一时间打救护车……”许洛杨的眼里留下泪，抽噎变得更加明显，“可我还是、还是忍不住叫他们。”
“忍不住叫他们的名字是吗？”寒懿温柔地替他拂去脸上的泪水，又将他的刘海拨向一边，露出明亮而充盈着水汽的眼睛，“现在能冷静下来吗？”
如洪水决堤般，许洛杨的眼中流下更多的泪。
原本，如果寒懿继续维持面无表情和冷漠的形象，他是不会哭得这么凄惨的，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哭，可是偏偏今天的寒懿，较之以往，特别温柔，也更有耐心。
这样的温柔，好像在几年前，妈咪的病加重之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
许洛杨“哇”地一声，将头埋进寒懿的胸前，作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是不被允许以这样的软弱示人的。
寒懿轻叹了口气，抱住怀里这个孩子。
剧烈的风裹挟着落叶，悄然划过市立医院的门。
林若言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见到空荡荡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的胸前抱着一个小孩，可是孩子却没有对他的到来表现出什么动作来。
他睡着了。
不同于寒懿，林若言的脸上是鲜明的焦虑，还有一点愤怒。
他径直走到寒懿的面前，看着后者一如既往淡然的脸色，心头的怒气如火山喷发，根本来不及一点一点聚集能量，直接喷射出来，从他的喉咙开始。
“你******——”
话音未落，一只拳头已经冲向了寒懿姣好的脸。
寒懿对此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林若言甚至能看到他露出了一抹笑容，说不清是无意还是嘲讽。
他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林若言的拳头。
拳风掠起他的碎发，使得他看上去愈发冷漠。
“哥！”林若彤的声音几乎和她的人同一时间赶到，“你干嘛呢！”
“闭嘴！”林若言转过头，恶狠狠地向妹妹的方向砸了一拳。
林若彤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那个拳头仅仅与她相隔几厘米，重重地落在医院的墙壁上，很快将墙壁染成一片红色。
“哥、你，你出血了。”林若彤有些慌乱道，“我帮你擦一下。”
许是手上的痛提醒了林若言，他的神情里掺上了一丝恍惚，连带着人也有些恍惚起来。他没有搭理林若彤，有些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坐在距离寒懿有相当长一段距离的椅子上。
顾不上手上的鲜血直流，林若言伸出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悲伤有气息的话，那么懊悔大概也有。
许洛杨被这动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得到寒懿的安抚。
“再睡一会。”寒懿的声音仍是如之前一般温柔，“等你下次醒来，他们就出来了。”
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特有的魔力，原本挣扎着要起身的许洛杨又再次陷入迷迷糊糊之中，半梦半醒间，听见几人的争执。
“寒先生，寒磊怎么样？”林若彤焦急地上前问道，“是不是苏慕清那个女人……”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噤声，因为她看见林若言忽然抬起了头，用一种极具威慑力的眼神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她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脸上见过，那是他们的父亲在盛怒之下露出的表情。
“苏慕清她……怎么样？”林若彤咽了咽口水，忽略掉自己忽然间增速的心跳，小心问道。
寒懿瞥了她一眼，抱着许洛杨径直坐在了刚刚的位置上，显然是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林少，林小姐。”此时，沉寂已久的长廊里终于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出现在视线里了，院长夹着文件夹，一路小跑着向几人跑来，心头却在暗暗叫苦，不知急诊室里头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惹来这两尊大佛。
他不常看财经报纸，对于寒磊的脸又没什么印象——毕竟寒磊常年在国外生活。
院长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如果苏慕清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会对他有印象，当初左晓敏母亲的病房里，他也出现过。
不过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脸上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院长先生。”在不熟悉的外人面前，林若彤仍然表现得很附和她林氏小姐的身份，“有劳您了。”
“岂敢岂敢，倒是林小姐今日……”院长擦擦额头上的汗，忽然看见林若言鲜血直流的双手，忍不住轻呼道。“林少，您的手可怎么了？”
林若彤看着哥哥的脸色，不敢接话。
“赶紧找人来看看。”院长急忙呼前喊后道，很快，走廊上聚集了一堆人。
其中夹杂着不少医生护士，有内外科不说，甚至还有儿童科的。林若言一言不发，静静地任由吵嚷的人群替他处理好手上的伤口。
血是没有再流了，可是心头的愤恨却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永远没有办法熄灭。
林若彤咬着唇，看着哥哥静坐却颓然的身体，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偷听到的，父亲和哥哥的对话。
那天，他们一如既往地在书房里商谈公事，却忘记将门锁上。
原本林若彤只是路过，并没有要听偷听的打算，可是就在她上楼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听见了父亲包含怒气的低呵声。
“你是真的决定和我作对？”
“我没有要反抗您的意思，只是希望您在替林氏做打算的时候，能够稍微顾忌一下我的感受，毕竟我是你的亲生儿子，而日后，你所打下的林氏，也会传到我的手中。”
“啪”，是杯子碎裂的声音。
林母喜欢地毯，所以家中常年铺着各种各样的地毯，夏天是丝绸，冬天是羊毛，无论是花色还是材质，都随着林母的喜好。
可是书房却被哥哥以要商谈公事，铺了毛毯会影响氛围为由拒绝了。
林若彤知道，父亲一直都对母亲宠爱非常，连带着对她也是。
但是对哥哥，就显得十分严厉。自她记事起，哥哥永远走在她的前面，不仅仅是年龄。还有学习，见识等等方面，即便是得了疾病，父亲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温情。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林若言对于家人显得很淡薄。
“不孝子！”林父气得声音大了几个分贝，“我一手打下的江山，你看也不看，就打算拱手送给别的女人？”
林若言没有说话。
“你的身上可不止有我们，你还有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公司，你真的就这样舍得？你可知这是旁人奋斗几辈子也奋斗不来的——”
“说到底，不过是个聪明的刽子手罢了。”
那一天，林若彤听到了一直以温柔假象示人的哥哥绝对不会说的一句话。
“不过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向上爬罢了，只要别人有一点点用处，你就迫不及待地夺来，也不管人到底愿不愿意要你这江山……”
最终，林若彤听到的内容终止于母亲的一声呼唤。
“若彤，去睡觉。”
她永远都记得，母亲脸上那副陌生的表情，和现在冷漠的哥哥如出一辙。
剩下的事情，全都在许洛杨的混混沌沌里度过。
他趴在寒懿的胸前，在感受到了这久违的温暖之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身体健康的妈咪，和温柔的爹地。
他们一家人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还有磊叔叔，若彤姐姐……
但是，没有苏慕清。
许洛杨从梦中惊醒，身体里还残留着梦境中的心跳感觉。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诡异的梦。
好在，醒来时，苏慕清已经坐在床上看着他笑了。
“小家伙，倒是挺能睡。”她眯起眼睛，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的发顶和睫毛上，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漂亮的淡金色阴影。
许洛杨一直都知道她很好看，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没见过几个比她更好看的女孩。
“怎么，睡傻啦。”苏慕清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一晃，然后被捉住。
“苏姐姐。”许洛杨露出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如一朵向日葵，“真是太好啦。”
“什么呀，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苏慕清嗔怪道，“先帮我叫下护士，我换瓶水。”
许洛杨这才注意到，她的另一只手上还吊着盐水。
他很快唤来医生，小心地叮嘱着护士姐姐换药水的全过程，生怕她们会弄疼苏慕清。
苏慕清看着许洛杨，不知道在自己进急诊室的时候，寒懿和他说了些什么，她总觉得，原本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薄薄的隔膜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她和许洛杨的关系似乎一直都这样。
“苏姐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许洛杨替她倒了杯温水，送到床边，看起来不像是寒懿的儿子，倒更像她的，“头晕不晕？手痛不痛？要不要叫医生在这里守着啊。”
苏慕清笑着摇摇头。
当初被车子撞到的只是她的后腰，现在她坐在床上，整个腰部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相反，她倒是更担心寒磊。
“寒磊他……”苏慕清欲言又止。
“磊叔叔？他很好，今天已经出去遛弯了。”许洛杨抢先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如果你今天再不醒，他又要回来骂医生伯伯了。”
“骂医生？”苏慕清哭笑不得，“醒不来又不是医生的错，他干什么呢。”
许洛杨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没有答话。
如果不是他年纪小，他想他也会这样去做的。看着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真是太心酸了，就好像他以前陪伴在妈咪的床上一样，虽然知道不是医生故意不治，心中却抑制不住想要迁怒他们。
“没事，等他回来我教训他。”苏慕清以为许洛杨是因为寒磊为她骂医生，觉得不好意思，便轻声安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