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四年的春天，我住在北京东北角的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地方进修，从窗户向外望去，就是一个大大的废品收购站，一些衣着俗艳的男女骑着三轮车，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他们当然就是那些废品收购者。他们的房顶铺的是石棉瓦，一种很薄的东西，薄得风一吹，我就会担心它们会掀起来，让那些正睡着的孩子一睁眼就会看到梦一样的天空。这些石棉瓦是一层层交错遮覆的，我也担心下雨的时候，雨水会渗过缝隙淌注到他们的墙上，让醒了的孩子一转身就会看到湿润的图画。
担心总是担心，院子的孩子看着还是很快乐的，快乐得有点对不起我的担心。看起来男孩少，女孩多。男孩们也不在一个年龄段，基本上各玩各的，很孤独。然而也很有趣。一个微风的早晨，我看见一个孩子把一个大红的塑料袋绑在一根竹竿上，追着一个正往外骑自行车的男人。那男人浑然不知，只管往前骑，孩子就追着他，悄悄的，很得意的。我从楼上俯瞰下去，他似乎已经到了街上。我怕他会一直跟下去，那样就太危险了。可他没有。我看见那个男人出了大门之后，男孩转回来，高唱着歌。
女孩子们总是聚在一起玩耍。有时候是给一个女孩蒙上眼纱，让她捉迷藏一样找其他人，有时候是跳皮筋，有时候是踢毽子，总是有游戏。她们的肩膀和胳膊都黑乎乎的，鞋子吧嗒吧嗒。像一团团有声音的云，飞过来，飞过去，没有疲倦。我突然觉得，小女孩子们总是很多的样子，但大了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成为一个一个人。
群体分散成个体，个体又进入更大的群体。像云落成雨，雨又集河。分分合合中，童年相对完整的快乐也跟着时光一点一点碾碎，镶嵌在我们的道路两旁。偶尔看到星星一样的东西闪烁，刺亮了我们麻木已久的神经，没错，那就是我们残存的快乐，衬比着我们庸常的平和的日常生活。
童年的欢乐是农民二十年前的人均地，整块整块的，种都种不过来，我们野花野草地在上面撒欢，自由自在。现在，它已经成了青底白花的精致瓷瓶，处心积虑地养和浇，才有可能开出一点点浅紫淡朱。
我曾经是个小孩，曾经是个小小的女孩。每当看着这些废品收购站里的孩子，我都会恍惚地想：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