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大,李元吉就到了,一进门就大大咧咧问道:“大哥,召小弟来可有要事?”
李建成向他招招手:“来,四弟,你坐下听我说。我听右仆射裴寂说,昨日黄门侍郎陈书达、内史令萧瑀向父皇进言,劝父皇宽仁为怀,赦免曹仁鸿斩决之罪,改判流徙三千里。”
李元吉颇感意外:“哦?有此等事?父皇可准了?”
李建成道:“父皇未置可否,只说,二位爱卿莫再讲了。”
李元吉面现怒意:“哼!这定是二郎在背后捣的鬼,定是他鼓动陈、萧二人去向父皇为曹仁鸿说情。否则,陈、萧二人绝不会如此多事。”
李建成道:“我也如此推断。我把四弟请来,就是要一起想个法子,莫让父皇为他人之言所左右而改变初衷。”
李元吉冷哼一声:“我就怕夜长梦多二郎捣鬼,还真让我料着了。为防他这一手,我命属下护军宇文宝前往曹仁鸿曾履职之邓州搜集其从政瑕玷,以期加重其罪愆,改判他个斩立决。宇文宝不辱使命,还真搜集到了曹仁鸿之新罪证。”
李建成道:“大哥钦佩四弟料事如神,不知宇文宝搜集到了曹仁鸿什么新罪证?”
李元吉道:“我朝租庸调法规定,丁男每年缴纳租粟二石,调则加缴调绵三两,加缴布的,则加缴调麻三斤。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而曹仁鸿在邓州任刺史三年,竟有两年擅自将租调减半征收,且对许多民户不收租调,致使朝廷损失巨额赋税。此举无疑犯下擅改朝廷政令,危害国家利益之重罪。其与杀人罪两罪并罚,当可改判斩立决!还有,二郎身兼尚书令一职,于此当负失察之责。”
李建成点头:“嗯,好!不过,此事不宜你我亲自出面参劾,以另寻一人出面参劾为宜。”
李元吉道:“大哥所言甚是。大哥以为让谁出面参劾为宜呢?”
李建成略一思忖:“我以为,让御史大夫皇甫无逸出面参劾最为适宜,一者,此公身为御史大夫,负有参劾检举官员之责,那曹仁鸿虽为系囚,其履职期间之从政劣迹仍可参劾;二者,此公向以爱管闲事而著称,此非闲事,他得闻之后更会出面说话;三者,他与大哥我私交尚可,此事让他去办,他定会勉力而为。”
李元吉道:“好!就这么定了!”
过了两日,在两仪殿朝会上,当君臣议妥****一事,李渊正要宣布退朝时,忽见皇甫无逸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一事须奏明陛下。”
得到李渊允准后,皇甫无逸奏道:“臣今日接邓州长史戚恩举报,前邓州刺史、今候决系囚曹仁鸿在邓州履职期间,擅改朝廷政令,减收或免收农户租调,致朝廷赋税锐减。臣为此到民部查核,证实戚恩举报无误。那曹仁鸿在邓州履职三年之内,竟有两年擅自将租调减半征收,且对许多民户不收租调,致使朝廷损失巨额赋税,犯下擅改朝廷政令,损害国家税收之重罪。如此案情当定何罪,祈陛下圣断。”说到到这里把笏板放进腰间笏袋内,另取出奏章,用双手托起,“此乃臣的奏章、戚恩举报文书与民部出具之书证,请陛下御览。”
御前太监走下台阶,接过皇甫无逸手上的奏章等文书,放到李渊面前御案上。李渊开始翻看奏章等文书。此时下面百官互相交头接耳,殿堂内响起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
百官班中,李元吉与李建成互相对视一眼,李元吉的眼神中充满得意之色,李建成却表情内敛。站在另一处的李世民则神色严峻,眉头紧皱。
李渊翻看完奏章等文书,抬起头对下面道:“民部尚书窦琎可在?”
窦琎出班以双手托举笏板道:“臣在。”
李渊问道:“曹仁鸿擅自减免邓州民户租调之事,你可知道?”
窦琎回答:“回陛下,臣知道。”
李渊道:“既然知道,当时你为何不奏报于朕,竟自听之任之?”
窦琎一时语塞:“这……”
李渊抬高声音:“回答朕!”
窦琎道:“此事当时臣报给了尚书令秦王殿下。”
李元吉与李建成又互相对视一眼,李元吉得意地朝李建成点了一下头。
李渊道:“报给了二郎?二郎,窦琎所言可是当真?”
李世民出班奏道:“回父皇,窦琎当时确将此事报给了儿臣。”
李渊问道:“他既然报给了你,你为何不奏报于朕,竟自容忍此等所为?”
李世民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曹仁鸿在邓州履职情形,非但不应治罪,反倒该当记功!”
李世民此言一出,群臣都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互相耳语起来,殿堂内再次响起一片嗡嗡声。
李元吉与李建成又互相对视一眼,李元吉流露出的是满面讥讽之色,李建成则是满面诧异之色。
李渊问李世民:“你此言何意?”
李世民道:“其中情由,容儿臣奏明。三年之前,曹仁鸿刚到邓州之时,因既往连年战乱,加之田亩干旱,邓州全境人口稀少,田地荒芜。前隋最盛时该州计民户六万八千余户,人口二十五万六千余人。至三年前,民户不足二万,人口不足七万,两者皆不足前隋三分之一。民户家无积粮,食不果腹,春播更是无种可下。此情之下,曹仁鸿首倡‘抚民以静,与民休息’理政之策,该策有三:其一,以役代租,按照朝廷规定,在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基础之上,每丁每年增加服役十五日,租调减半征缴——”
“父皇!”李元吉出班打断李世民的话,“秦王所言有误!增加服役,以役代租,需由朝廷颁布政令方可施行,曹仁鸿以役代租之举并未经朝廷颁布政令,显系悖逆之举!”
李世民以愠怒的目光看着李元吉:“你容我讲完,可好?”
李渊道:“四郎,听二郎讲完。”
李世民接着道:“这服役的三十五日用来开渠打井,汲水灌溉农田。其二,暂扣州县所有官吏五成官俸,用以购买种子,分发到农户手中。待农户秋收之后以粮折价归还。其三,所有官员理政之余,皆携家人垦荒种地,实现粮菜自给,自食其力。人人奉事稼穑,与民同甘共苦。其官俸照例计算,但暂不下发,用来赈济外来灾民。其四,招募流亡百姓来本州垦荒种地。凡来本州耕种的百姓,由官府发给三个月的口粮并配发种子,待秋收之后偿还。其五,令各县征集能工巧匠就地取材赶造水车,分往各乡用以车水灌田。如此做法,两年之后果见成效,第三年秋收之时,邓州全境大熟。百姓收获之后感谢官府之恩,加倍缴纳租调,并将赊欠之口粮和种子如数归还于官府。儿臣以上所述,便是为曹仁鸿记功、将功折罪之缘由,祈父皇明察。”
听完李世民一席话,百官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说话,大殿内鸦雀无声。
李渊道:“窦琎!你是民部尚书,方才二郎之所言,可是实情?”
窦琎道:“回陛下,实情确如秦王殿下之所言。”
李渊道:“皇甫无逸!”
皇甫无逸赶忙一举笏板:“臣在。”
李渊问道:“方才二郎所言情形,你可知道?”
皇甫无逸道:“回陛下,臣只按着邓州长史戚恩检举邓州前两年减免租调情形作了查核,未及其余,此乃臣未能尽职。”
李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李元吉道:“父皇,那邓州第三年秋季大熟,不过系出侥幸,若仍是歉收,前两年所欠朝廷租调何以归还?”
李世民义正词严地说道:“古语云,将欲取之,必姑与之,若无与怎能有取?百姓疲敝之际,只知取不知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其国必亡!”
李元吉道:“危言耸听!依你所言,那曹仁鸿不尊朝廷政令,擅自减免租调是对的,若全国各州县都照此行事,岂不将乱套?”
李世民口气不容置辩:“邓州民情与别州不同,固不可与别州相提并论!”
李元吉出言咄咄逼人:“有何不同?还不是那曹仁鸿曾是你手下爱将,你便对他青眼相待?他擅改朝廷政令之举,到了你这里,你不奏报于父皇,便自作主张允准,这是何等行为?难道,你的权力已大过父皇了吗?”
李世民据理力争:“我身为尚书令,处置军国大事与要事须奏报于父皇,一些寻常之事无须事事烦扰父皇,可临机处置!”
李元吉不依不饶:“好一个寻常之事!减免一州租调这样的事难道是小事吗?”
李世民面向李渊跪下:“父皇!元吉今日于儿臣是存心相逼。邓州减免租调一事即如儿臣适才所奏,若儿臣在此事上犯下罪过,父皇尽管责罚儿臣,儿臣绝无怨言!”
李渊口气明显和缓下来:“二郎啊,你在邓州减免租调一事上确有越权之嫌,好在减免的租调于其后都加倍补上了。你可以此为鉴,下不为例!退朝!”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走出殿门的李元吉对走在其前面的李建成道:“大哥,小弟想到你的宫中讨杯酒喝,可肯赏脸?”
李建成稍稍放慢脚步回过头道:“四弟说的哪里话?大哥我东宫的大门对四弟始终是敞开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