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的圣令面前,时俊和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直接跪谢圣恩。
莫祥斌似乎也无意再说,摆摆手,就让群臣退下。
人走了一大半,他又忽然开口:“扬儿,你留下来。”
这已经不是莫祥斌第一次单独把莫君扬留下来说事儿了,众大臣早已经见怪不怪,最多只是临走的时候多看了莫君扬几眼。
出了那么大的事,别说大官们出了门就急匆匆地往回赶,要和己方势力协商,就是小官们也心意难平,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啧,时家在官场上横行了那么多年,树大招风,肯定被不少人嫉恨了!”
“谁说不是呢!时家军的名声与能力,别说在咱们国家了,在整个钦州大陆都是大有名气,没人敢不服的。拥有这样一直可怕的军队,你说咱们陛下能不忌惮吗?”
有武力值已经够可怕了,还深得民心,这样一支军队,直接起兵造反,估计百姓们都会拍手称赞吧!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说下去。
隔了会儿,其中一个官吏又换了个话题,小声地问:“你们说,陛下这次单独把莫世子留下来,所为何事?”
“谁知道呢?肯定又是有要事相商,谁叫莫世子最近得陛下恩宠呢?”
另一人语气微酸,凉凉地说:“是啊!连害死皇子那么大的罪过都能轻易饶了,也不知道莫世子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听说皇后娘娘三番五次跪在乾清宫,请陛下给三殿下做主,可陛下连见都不肯见娘娘呢!明显是不打算追究莫世子了……”有人又小声爆料。
可随即有微弱的声音反驳:“可我怎么听说三殿下死于意外,与莫世子没有关系呢?”
“啧,皇室那点事,谁能说得清呢!反正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就瞧个热闹好了。”
所有闲言碎语,最终都是以这样事不关己的语气结束。
而此时的御书房里,却一阵沉闷无声,气压低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莫祥斌本来想等莫君扬主动开口问自己,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开口。
无奈,只好主动抛出话引子:“知道这几天递到朕案台上参你的奏折有多少本吗?”
莫君扬摇头,不语。
“你!哎……”莫祥斌被莫君扬沉闷的性子弄得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也不再卖关子:“足有十几本啊!全是奏请朕治你谋害皇子的罪。皇后最近也几番纠缠,还扬言若是不为久儿报仇,她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
虽然这些都被朕暂时压了下去,但压得了一时,压不住一辈子。
扬儿,你此番危已!”
莫祥斌不无痛心地指出这个事实,威严的国字脸上满是无奈。
莫君扬抬头看了莫祥斌一眼,张口欲言,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重新低下去,没有说话。
“你这孩子!”
莫祥斌大步走到莫君扬面前,死死盯着他,许久,郑重地发问:“朕现在要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朕:久儿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莫君扬抿着唇,隔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摇头,“无关。”
“无关?”莫祥斌喃喃重复一句,大松了口气,口中还不停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等他平复情绪,再次看向莫君扬的时候,四四方方的脸上明显少了沉重,只是拧眉问:“可如今对你不利的流言甚嚣尘上,所有人都认定凶手就是你。
你准备如何是好?”
莫君扬还是摇头,神情冷淡,“顺其自然。”
大概在面对千夫所指,万人责难的时候,也就只有莫君扬能够从容应对。
可莫祥斌急呀!
他忍不住警告性地瞪了下莫君扬,才无奈叹气,“这你不在意,那你也不在乎,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这’呀,‘那’的,说得十分含糊,也就只有莫君扬听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莫君扬深深地看着莫祥斌,忽然昂立着身子,正式朝对方鞠了一躬,语气淡淡,却坚定地说:“陛下子女众多,已经是后继有人,不必再执着往事了。”
莫祥斌表情一僵,有种被看穿了的窘迫。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开始打哈哈,“朕就是觉得,大丈夫雄心壮志,总得有点野心,不然如何立足于天地?”
“野心?像三殿下那样的吗?”莫君扬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直把莫祥斌噎得没了声,心里暗骂:好小子,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一开口就不怕噎死个人,得亏自己已经从莫君久的事情中缓过劲来,不然还不得被气死。
举国上下,皇公大臣们见到他不是唯唯诺诺,听话得跟鹌鹑一样,也就一个莫君扬,不仅不怕他,时不时说出来的话还气得他七窍冒烟。
偏偏就这样,莫祥斌还很欣赏这孩子,那份面对任何难事都从容不迫的模样,可不就像极了他当年吗?
皇帝陛下笑得与有荣焉,也就懒得跟莫君扬计较。
只严肃地看着莫君扬,再次确认,“扬儿,权势荣华,所带来的绝对是你想象不到,这样,你也不想要吗?”
莫君扬只是安静地不说话,但双眼清明而坚定,已经表达了他的想法。
莫祥斌摇摇头,沉默片刻,最后仍不死心地问:“你真没有什么想要的?”
不可能吧?
人肯定会有欲望的!
莫君扬这回倒是点了点头,没等莫祥斌高兴起来,就听他说:“陛下曾答应过,待此番内乱平定,就将青雪许配给臣。”
莫祥斌:“……”
这大概是莫祥斌第一次见人用这样冷冰冰的态度提及风花雪月的事情。
浓浓的违和感扑面而来,莫祥斌至今仍不能理解莫君扬对时青雪的执着,“为什么是她?时家那小丫头确实有几分聪颖,长得也十分水灵动人,但和她差不多的世家贵女绝不再少数,甚至比她好的都大有人在,扬儿为何如此执着于她?”
莫祥斌想知道莫君扬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注定要失望。
莫君扬从不对别人言明他对时青雪的心思,更别提要他剖白他的情思缘由了!
御书房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半晌,莫祥斌忽然意味深长地说:“时家啊……扬儿,方才御书房的事你不都看到了吗?”
“那又如何?”
莫祥斌的脸色慢慢沉下来,神情肃穆,冷冷地分析:“朕承认,时家功在社稷,不管是时老国公还是如今的时将军、亦或者未来时家的乘龙快婿闻人炽,他们对朕的江山贡献很大。但朕记住了他们,这天底下的百姓也将他们的功劳铭记于心。
民间坊巷不是还在传唱什么‘时家军胜,大莫江山存;时家军败,大莫江山亡’的顺口溜吗?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警示吗?”
莫君扬淡淡笑开来,直言不讳地反问回去:“您是怕将来时将军振臂一挥,黄袍加身,到时候百姓纷纷应和,莫氏江山就要易主了,是吗?”
就连莫祥斌说起这件事,还遮遮掩掩,不敢直接说出他的猜测,就怕出口成真。
偏偏莫君扬是个浑的,不管不顾地说出来。
让莫祥斌大感尴尬,正想斥责,对上莫君扬漆黑的眼眸,终究底气不足,讪讪说道:“你该知道,朕的顾虑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就算时俊和现在没有这样的野心,难保他将来不会有,更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手底下的人怂恿?”
一个接一个的猜测,总而言之,时俊和就是个隐患。
莫君扬不置与否地耸耸肩,淡道:“若是让时将军听到您这话,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大概是说开了,莫祥斌也撕去面上那层温和近人的伪装,露出底下阴险算计的一面来。
他冷笑了声,直白地说后:“这些顾虑,朕也就跟你说说,他如何能知道?”
莫君扬反问:“今日您都当众让时将军在家休养,您觉得他会不明白您对他的忌惮吗?”
而时俊和恐怕就是知道莫祥斌已经不再信任时家的忠诚,才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声不吭地接受了莫祥斌的圣令。
莫祥斌强辩道:“朕就说时家有问题吧!你想想,若是时俊和真的无辜,以他倔强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分辩一二?所以朕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陛下既然已有决断,那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莫君扬根本没想过改变莫祥斌的想法,直接就承认了对方的话。
然而莫祥斌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反而蹙起眉,“你又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怎么想的?时家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莫君扬说得很坦荡,他从来都没有把时家放在眼里。
不是看不上,而是不在意。
“连时青雪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吗?”莫祥斌紧接着追问。
莫君扬头一次被莫祥斌问住,僵硬了半晌。
然后,平淡地说:“此事与青雪无关。”
莫祥斌脸上的笑容更深,他问:“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时家的兴衰关乎着她一辈子的生活,除去时家六小姐的身份,她还剩什么?”
“我。”莫君扬声音沙哑,却坚定地说一句。
“啊?”没头没尾的话,就算是莫祥斌也没听懂。
莫君扬舔舔下唇,一字一顿地解释:“我说,除了时家,她还有我。”
莫君扬永远都不会让时青雪再入危险之境。
莫祥斌怔住了,他再次领悟到莫君扬的决心,哪怕这份坚持执着只是对时青雪,但在时青雪绝对不可能背叛时家的前提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极为护短的人莫君扬必然主动或被动地会倾向时家。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皇帝脸上满是不悦,声音冷淡,几乎带着逼迫的口吻说:“时家功高震主,朕绝对不会允许时府一家独大,威胁到江山社稷的。
任何人,任何势力只要有半点可能会威胁到朕的江山,朕定不饶恕!”
话说到最后,几乎是杀气腾腾了。
可惜站在莫祥斌面前的人是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莫君扬。
他只是抿抿唇,从容不迫地应答:“那就让时家没机会危害社稷江山好了。”
“你……”莫祥斌倒没有想到莫君扬竟然连抗争的意思都没有,就直接偏向了他。
哪怕莫君扬还是摆出一张死人脸,但皇帝陛下还是感受到了这孩子对自己的‘忠诚’。
果然,即便相处的机会再少,血脉的联系也永不会断。
真不愧是他的……好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