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点:紫海豚
今天是四指法师的下葬之日。
炼魔的习俗里,死者应停尸九天,经受三轮祭拜,然后才能被火化下葬。每日尸体都要在阳光下暴晒,以求让阿姆西瓦净化不洁。炼魔的人平日里会在身上涂抹圣油、洗火浴,这样的习俗可以让他们健康强壮,而且能令尸体在十几天里保持洁净。
而如果一个人死后没几天就恶臭难闻、生长蛆虫的话,就说明此人生前不洁,必然是要下地狱的——这不全是没理由的迷信,如果从理性一点的角度来说,尸体肮脏之人生前必然在礼拜和宗教课上懒惰懈怠,这种人信仰不虔诚,多半也不会是好人。
今天是第十天了,四指法师的遗体被平放在一张石台上,那是矮人红胡子临时用两块大石头敲打出来的。大家排成一排,面朝遗体所处的东方站立,紫海豚站在中间。这是她最后一次瞻仰遗体,四指法师身体干净,犹如睡着的人,想必生前必然有虔诚的信仰。
看到这一幕,她眼眶阵阵发热,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他英勇就义的那一幕。四指法师救了我们所有人,紫海豚心想道,如果不是他的殊死一搏,夜神不一定会改变主意。现在他不在了,我们仿佛失去了大脑——四指法师是五人中的学者与导师,他博学多知,表面冰冷内心却炽热如火。他有着其他男人不具备的敏锐,他的牺牲,是极大的损失。
铁面骑士站在她左侧,紫海豚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海贝尔。”她低声说道,“人死了会上天堂吗?”
“一定会的,阿姆西瓦会在天堂招待每一个虔诚的信徒。”铁面骑士的声音沙哑沧桑,好似在诉说一段古老的传说,“何况四指法师的罪已经得到审判。”
紫海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骑士,你说什么?”
“我说得到了审判。”铁面骑士说道,“你们走后,四指法师曾近跪在地上忏悔罪孽,并且恳求我为他作见证,并以神父的身份宽恕他。但我当时意识模糊,没法完成仪式。所以他只能去自己寻求审判。”他望向紫海豚,坚毅的眼神仿佛黑夜雪地里的一把篝火,“审判四指法师的是他自己,不是别人。”
紫海豚轻轻颔首,“开始吧,我们送他最后一程。”
她踏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肃然道:“四指法师洛丹斯克,我以卡拉卡夏大人的荣誉圣女身份,主持你的葬礼;今日我将指引你的灵魂,通往永恒夏日之地,享受香醇美酒、美味熟食与温暖晴日,你将得到极乐永生。”她说罢拿出一瓶圣油来——用普通汽油和一些炼魔香料调制的圣油,战争时期的圣油。“只要信仰虔诚,脏水也能取代圣油。”红胡子之前这样和她说道。
油一点点漫过四指法师的脸,浸湿他的衣衫。紫海豚不禁想到,我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呢?如果我死了,是否能去炼魔的天堂?还是说我会去死灰的地狱?不,我不要去那边了。她不知不觉的又流出了眼泪,这一天流的泪,几乎比她二十年来加起来流的还多。毕竟,在被暴龙折磨的九个月后,她就再没哭过了——泪腺和脸部神经一起死去,她没有表情。
接下来该第二步了,铁面骑士让她把葬礼的流程背熟,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用上。
“亲友致辞。”她说道。
铁面骑士率先致辞,他走上去一步,将手放在四指法师的脸旁,说道:“抱歉,吾友。恕我有伤在身,不能下跪行礼。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为了荣耀与信仰,我们将带着你的意志前进,完成神谕。请把你的骨灰分我一盎司,我会让你见证我们的胜利。我是铁面骑士,海贝尔,你真诚的教友。”
他说完这话就退了回来,铁面骑士的脸古井无波,但却有着比恸哭更深沉的悲怆。他一定看惯了死亡,紫海豚心想,因为他对葬礼的每一个细节都倒背如流。
第二个是受刑者库肯。他佝偻着爬行到遗体旁边,努力挺直腰板站了起来。库肯伤的最重却恢复的最快,此刻他的身上又长满了骨刺。
他发出了阵阵低吼,难以说出成型的词语来。他痛苦的抱住了头,嚎啕大哭。这很令紫海豚意外,因为这一次库肯的感情正确的表达了出来。几分钟后,刺耳的哭声戛然而止,库肯转身归来,他耷拉着肩膀,疲倦的如同将死之人。
第三个是她自己。
紫海豚单膝跪在法师面前,让自己的眼睛与法师的眼睛处于一条水平线上。这是葬礼的规矩,瞻仰遗体的时候不能俯视,这是为了祝福死者升上天堂。
“四指法师,我的良师益友。”她轻声说道,就仿佛声音太大会把法师吵醒一样,“我……”说到这里,她忽然语塞了。在几分钟前,她本来准备好了悼词,但现在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我……”她哽咽住了,感情近乎失控。
紫海豚从前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脆弱过。周围人的死亡无法触动她任何的感情,即使是那些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可怕事情,也是一样。她并不会在被人轮奸、施暴、侮辱之后感到什么悲伤,她早已麻木。
她说不出话,也无需多言。无人会怪她,因为眼泪乃是最好的悼词。她趴在石台上,不停抽泣着,想要控制情绪,可泪水决堤而出。
“小姐,节哀。”她的骑士在后面轻声说道。
片刻后,她止住了哭泣。阿姆西瓦赐我新生,让我的灵魂复苏,紫海豚心想道,不然的话,我绝不会如此悲伤。
矮人是最后一个。
矮人红胡子,他本应该第一个上前去致辞,但他一直在往后缩。直到实在缩不下去了才走出来。面对四指法师的遗体,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站在石台前面。他无需下跪,也能保持眼睛和法师的眼睛在一样高的地方。
“我很难受,法师。”红胡子小声嘟囔着,不敢去看法师的脸,“我真的挺难受的,我好几天都没喝酒了。”
他抽了下鼻子,继续自言自语似得说道:“我第一次认识你是在三十年前。当时卡拉卡夏大人召集一支敢死队去夺取死灰人的阵地,我来了,你也来了。唉,我看你少个指头,就问你说:‘你能拿剑吗?’你说:‘我以信仰为剑。’当时咱们还都年轻,年轻又单纯,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一起礼拜,都和绅士一样谦谦有礼。”
“但后来咱们混熟了,我就越发觉得你******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