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被摆了一道。”
小爱狠狠地骂了一句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按下了那个炸弹的按钮,因为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盛蛊耍了。一只虫母都没有来。
一切都乱了,小爱觉得,自己的思维模式出了问题——自从和盛蛊交手以来,她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但愿伊娜那边没事。”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拿起通讯器,冲尹寻空那边命令道:“伊娜,撤退,放弃东侧防线,退守二层!”
“全员后撤!”
伴随着她的命令,从地板和房顶两个地方,伸出一面厚实的金属隔板,两片隔板一个下降一个上升,最终变成一道隔离墙。它将虫子和小爱的部队彻底隔开,几只冲锋过猛的虫子,直接被两面隔板切成了两半。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被一分为二,还能在地上挣扎着,向周围的士兵挥舞爪子,直到小爱一枪打碎了它的头。
这面隔离墙用来抵御盛蛊进攻,确实不够看,但只是一会的话,足够了。
爆炸的响声,从厚实隔板的另一侧传来。那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它意味着这群幸存的战士,终于可以撤退了,也意味着盛蛊的进攻会暂时停息……
但此刻,没有人在注意那件事——
“维斯……”
看到那个人,小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躺在伊维尔怀里,而他的身体,近乎支离破碎,他一手捂着伤口,小半截肠子从手指的缝隙间露了出来,他大口喘着气,血流了一地。从几分钟前,小爱就在意识里给他判了死刑。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坚持着。他用受伤的手,捂着肚子上的骇人伤口,用那只好手,拿着枪,开火射击。
他的存活每多一秒,就是对死神权威多一秒的挑衅。
虽然他是个钢铁般的男人,但没人认为,他真的能活下来;没人觉得,他能撑到最后。
但现在,他依旧活着。
尽管目光涣散,气若游丝,但他活着。
小爱在那一瞬间,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在被抬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咽气了的话,那……小爱怕自己,会接受不了那个事实。
真的……还要试着去救他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她掐灭了,她没有任何理由放弃维斯。
“谁还能动!快给我把他带到阿西克那里去!”她一边指挥着剩下的人,一边掏出通讯器大喊,“阿西克,快点做准备,这里有一个伤兵需要你!”
伊维尔和罗门一起用简易担架先把维斯抬走了。而其他人,则互相搀扶着前进,等待来接应的下层士兵。
小爱则要借着这段宝贵时间,赶紧到负一层的烟圈那里去,烟圈已经用最短的时间,铸成了坚固的防御。那里在几分钟后,将成为和盛蛊战斗的真正战场。更加惨烈的战斗,还在等着他们。
是的,小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法去陪着这些和她生死与共的人。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他们都没事。
她祈祷着,希望维斯能够活下来。
他是个英勇的战士,他可以死在战场上,却绝不能死在床上。
他已经撑过了最艰难的一关,理应活下来的。他会熬过难关,并在痊愈后重回部队,他甚至会在将来,以一名老兵的身份,向那些新兵蛋子吹嘘,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在洗澡的时候吹嘘自己身上的伤疤,说自己是如何的坚挺,如何的命大之类……
“虽然,希望微乎其微……但是,但是,奇迹这种东西,偶尔出现一次,还是不过分的吧?”
期盼着奇迹的小爱,仿佛看到了那皆大欢喜的一幕,微微的笑着。可是那不争气的眼泪,却在无意间挤满了眼眶。
“离手术室不远了,维斯。”
“没事,血已经止住了。”
“不要睡着,再坚持一下,阿西克是个能创造奇迹的医生,你一定能活下来的……”
伊维尔·爱莎维斯塔,她正推着临时担架车,快速而平稳的移动着。同时,她一直在和维斯说话,试着让他保持意识。
她的声音还算镇定。也许是装的,装给维斯听,让他觉得,情况还不是那么糟糕。
奄奄一息的维斯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他只是努力地呼吸着,用尽全力呼吸着空气,仿佛这样做,就能让他活下去。
“伊维尔,你……”
罗门看了伊维尔一眼,欲言又止。
他和伊维尔是这次战斗后,最后两个能跑的士兵。现在,他们正推着担架车上的维斯,赶往阿西克先生的手术室。
他们在和死神赛跑。
“阿西克!”
医务室的滑动门被暴力的拉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明亮的灯光一下子照了出来,在灯光下,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带着手套口罩负手而立,老式眼睛下的小眼睛,闪着让人安心的光。此情此景下,这个不算伟岸的身躯,竟给两人一种救世主的感觉。
阿西克,站在医务室的中央,手术床和一切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
本来有许多话要说的伊维尔,一时间却语塞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了几个不成句的音节。
阿西克的助手没有管她的反应,手脚麻利的将维斯移动到了手术台上。伊维尔眼看着这个过程结束,才终于说到:
“请……救救他。”
她的声音很小,很颤抖,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只有一个没有信念的人,才会用这种声音说话。从前的她,绝不会这样的,她是有信仰的人。
“我会尽力。”
阿西克的这句话,像是在完成某种例行公事,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患者的身上。
“……”
阿西克的小眼睛,夸张的睁大着。他拿着手术刀,两位助手也在一旁托着盘子,静静等待他的指示。但是他却愣了好几秒,一句话也没说。
冷汗,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又被助手麻利的擦掉。一次又一次,转眼便浸湿了一块毛巾。
他行医几十年,从没治疗过这样的患者——他只解剖过这样的尸体。
解开包扎粗糙的绷带,阿西克看到,他的肚子上,有一个三十厘米长的大口子,伤口还在缓缓地渗血,透过伤口,能直接看到里边的内脏。
里边……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了。
阿西克身为死灰最优秀的医生之一,对人体的结构已经了如指掌,任何一块骨头,任何一处脏器……一般的外科手术,他可以闭着眼做。他甚至曾经心血来潮,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切除了自己的阑尾,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很轻松的就做到了,只因他是死灰最顶尖的外科军医。
但现在,他却找不到维斯的五脏六腑,在什么地方。
这个人的脏器,许多都已经移位,或者是破裂,尤其是他的肠子……那断开的一节上,居然还打了一个结。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身体,没有任何理由还活着。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他的脉搏再跳,他的肺在呼吸。
阿西克先生想为他治疗,想救下这个坚强的男人,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做。
死灰医学史上,从没有过这种病例。阿西克想不出一个办法,怎么才能把他一团糟的内脏,恢复原样。
突然,阿西克意识到,自己这个僵持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十几秒。主刀医生,在他人面前露出这种样子,那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他故作镇定,朝一旁静静看着的两个伤兵一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我。”
“恩。”伊维尔点头下头,却没做出什么动作,她只是那么表情呆滞的,看着手术台。直到罗门拉了她一把,她才步履蹒跚的向门外走去。
忽然——
“阿……西克……”
就是蚊子,也发不出来这么微弱的声音。
一只脚迈出门的伊维尔暮然回首,因为她听到了——那是维斯,绝对没有错。
已经失去意识多时的维斯,居然睁开了眼睛,瞳孔涣散,白多黑少。他用一只手抓住阿西克的褂子,喉头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话。
“冷静,士兵,我会治好你的!”阿西克大声喊道。
“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无论是灰黑的面色,还是看不见瞳仁的眼球,都让人觉得,他已经是个死人。
“我……撑过来了,撑过了最困难的……咳咳……求求你,阿西……咳咳……”
“给他麻醉,立刻!”
看到眼前的奇迹,阿西克朝呆滞的助手发出了咆哮般的命令,并立刻开始了手术。
这个孩子,他还想活着。他在恳求我,救他的命!
阿西克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就绝不会死我的手术台上!
赌上我阿西克的名字,赌上这身白衣……
“我要救他!”
伊维尔看着阿西克的样子,心里莫名的一松。那个医生,已经全神贯注到了忘我,这个时候没有东西能打搅到他的。
维斯,他一定能得救的!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预感。
“如果相信阿西克的话,就不要在这里站着了。”伊维尔愣神的时候,忽听背后传来了一个低沉冷酷的男声,和吱呀吱呀的轮椅移动声。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没了双腿,戴着贝雷帽的老兵。
“这里的战场,不属于你们。”法立安看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眼瞳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伤感的沧桑。
尹寻空收起了武器。
在她面前,堆积着无数的盛蛊尸体,那些虫子不比剃刀的钢筋铁骨,皆被她用重力碾成肉饼。它们堆积在一起彼此不分,绿色脓液和断肢到处都是,散发着刺鼻恶臭。而相比那一片腌臜,她的背后就显得太干净了——在她身后的通道里,根本就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血迹,没有弹痕,和平时一样。
尹寻空最擅长对付这种大批量的敌人,她可以轻易地将它们碾碎——不过,她并不喜欢做这种事。
爆破之后,就意味着对一层的彻底放弃。所以,小爱那边的人都撤了下来。同时,所有的虫子也都暂时撤退了,尹寻空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她应该去二层准备下一波防御,可是她现在还不打算这样做。
战斗的这段时间内,她都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这种感觉是从没有过的。从前,在战场上,她绝对不会分心,但今天,她一直都提心吊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在地下安全室里,理应十分安全的人。
真奇怪啊,是基因纽带的问题吗?
理所当然的,她利用这段宝贵的休息时间,赶往地下三层的安全室。
“这是……?”
安全室的门口,传来了一阵腥燥的气味。一瞬间,尹寻空的瞳孔骤缩,冲向门口。她尝试去开锁,却惊讶的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这意味着什么?她有些害怕。
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棍将门砸开。
“吴易!”
没有吴易,一个人也没有。眼前只见到一片狼藉——断肢,鲜血,破碎的墙壁,以及盛蛊战虫特有的腥气。
“哐啷啷……”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手中的武器无意识的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