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药并没法帮她逃避现实。
尹寻空她一向是这样,如果心里有事的话,怎么也睡不着的。那些药片据说能让人昏昏沉沉睡上六个小时,但她只两个小时便醒来了。她的头很疼,很胀,好像里边有一锅煮沸的粥,晃来晃去。
她做了噩梦,先是梦到幼小无助、辗转流离的童年,又梦到在战争中度过的少年,醒来时,她又将面度更加残酷、危险、如同地狱一般的青年。
她眼睛一阵酸痛,望向床头柜的镜子。镜子里,她乱发披肩,汗液浸湿了久未梳理的头发,如同被雨打过的干草;脸色充满病态的苍白,皮肤油的反光,让她自己觉得恶心;尤其是眼睛——眼睛又红又肿。我哭过了吗?啊,一定是在梦里哭过了,但愿没人看到,嗯,应该没人发现的,我睡觉从不打鼾,也从不哭出声音来。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脸很滑稽,不由得笑了出来。得好好洗个澡才行,她想到。
就在这时候,有人轻轻地敲门。那声音真的很轻,如果她睡着的话,一定不会被吵醒的。
“请进。”
门轻轻地被打开了,那个身材高瘦的白大褂踌躇步伐,迈了进来。阿西克的神情很复杂,尹寻空无法一一分辨他脸上的表情,痛苦,悲伤,愤慨,甚至还有畏惧……许多种负面情绪都挂在他的脸上。她惊讶,因为她从未见过阿西克像这样,他总说自己的是医生,所以时刻都应该对患者面带微笑,以此让他们安心。
是吴易的事情吗?想到这里,尹寻空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下降。不过她却忘了,自己的样子比阿西克还糟糕。
“哦,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医生快步走上来,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我就说那安眠药有问题!我要投诉后方,把药品商送上军事法庭!”
他最恨赚病人钱的奸商,赚伤兵钱的更甚,尹寻空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是个特例,不必为此大动干戈的。
阿西克又关照的询问了一些,然后便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低头叹气。
难道是手术失败了?这样想着,尹寻空忍不住问道:“阿西克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艾斯菲尔少校,你的数学怎么样?”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尹寻空问蒙了,她茫然的点点头,说:“一般。”
“我问你,三角形在平面上的内角和是多少?”
“180°。”
“不错,平常气压下水的沸点呢?”
“就算是100°吧。”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很好,如果你突然发现,在客观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三角形的内角和不是180°了,或者水的沸点变成了50°,你会怎么样?”
“哎?”她诧异的咧嘴,想了想,说,“我会……很惊讶吧。”
“如果你是数学家或者物理学家,就不会是惊讶那么简单了。”阿西克忽然冷笑,他的表情令尹寻空感到陌生和害怕,
“你会崩溃。”他说。
尹寻空沉默了几秒钟,用混沌的脑子一点一点消化阿西克想传达给她的信息,在想明白之后,她豁然坐直了身子,问道:“阿西克!出了什么事情?”
“我的世界观几近崩溃。就好像炼魔的信徒突然发觉,阿姆西瓦其实是个怕火的娘儿们。”他的眼睛犹如一条将死的老狗,“我最后劝自己,这个世界是有神存在的,所以有些东西可能科学解释不了……”
他真的要不行了。尹寻空意识到,阿西克先生这次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然的话,他绝对不会去用来“神”这种字眼骗自己。
“把事情都告诉我!”尹寻空用袖子摸去脸上的汗水,整理头发,并且麻利的将她们用橡皮筋捆好,“我要知道!阿西克!”
“我敲开了他的头骨,看见了里边的那团东西。”他沉着脸咽了口唾沫,然后高声呼喊自己的助手,“孙原福!快把我的茶拿来!”
吴易躺在床上,熟悉的香烟就在床头,但他却没有心情去抽,他正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出神。
花纹,看到花纹,他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头骨。这样想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两个小时以前——
“啊……啊!这怎么可能……!”
手术结束后、躺在病床上等待结果的吴易,突然听到阿西克的一声惊叫。那声音颤抖着,如同被踩住脖子的鸡。不等吴易有所反应,他就又听到“扑通”一声闷响,好像是人摔倒的声音。
吴易赶紧移开了照在自己大脑上的光圈仪器,然后坐起身来。他转头一看,阿西克正瘫坐在旁边,一双小眼睛此刻竟然瞪得如电灯泡一样,嘴巴也歪斜的张开着。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样。
“阿西克先生?”
“你别过来!”
吴易就是很普通的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射出光线,没有放出什么逼人杀气——就是普普通通的看了一下。
可是阿西克却吓得够呛,竟倒退着爬了出去,那个老式眼睛在惊慌中被丢在一旁。他嘴里还神经质的重复着:“别动,别过来!”
吴易很听话的停在那里了。他有些疑惑,面前的人,是死灰基地的科学家。他见多识广,博学多知,怎么会露出这种难看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我吗?
“阿西克先生,请冷静,发生了什么?”
阿西克扶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将他那微不可见的小眼睛紧紧闭上,又猛的睁开,这样一番动作后,他才稍稍恢复了镇定。
他试图将自己的眼镜捡起来带上,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了三次才成功——他的手一直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说了你可不要不信——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阿西克心有余悸地说。
吴易点头不语。
阿西克摇摇头,表情一番纠结后,艰难的道出了那个唯一能令吴易感到恐惧的事实。
“你,吴易,已经死了。”
在吴易的凝视中,阿西克推了下破裂的眼镜,一道反光从他镜片上划过,被裂痕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