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吟艳与武飞涯,剑与剑相接的那一刻,一股微风从相碰的剑尖处渐渐生起,形成一个小型的风团缓缓向四周吹开,有如风之母亲如兰的吐息般,轻柔,绵缓。
风吹起他额前的墨发,此时众人才讶异的发现,风吟艳居然是闭着眼睛接下武飞涯这倾尽全力的一剑的。
若说众人因为风吟艳的神乎其技而叹为观止的话,那么武飞涯的心中则是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剑出,实则他暗含着三重劲力,一道胜似一道,宛如那大江大河,表面上亦是波涛汹涌,暗地里更有无尽暗潮蛰伏,敌人防的了一道,防不了第二道第三道,此一剑,愈打越强,乃是他剑谱中记载的最强一剑。
这一剑,他也曾经失手过,或是被人以绝强内力反震回来,或是对方亦有这等暗含劲道的招式与他硬拼,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当他的剑尖与风吟艳手持的木质柄端相交接的一刹那,他剑上的力道,包括暗含的劲道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宛如这把普普通通的鸡毛掸子内含黑洞一般,将他的暗劲消解的一干二净,如果说武飞涯的剑是狂涛怒浪,那么风吟艳就是这厚德载物的无垠大地,宽容,沉稳,坚韧。
而这,也是他与风吟艳交手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短兵相接!
回想之前,风吟艳那左支右拙,慢慢吞吞的拳招剑式,无论他怎么狂攻猛击,始终捉不到风吟艳的边边角角,甚至打了那么久,连剑与剑的拼撞都未曾有过,就像是盘踞在中央的蜘蛛,面对着面前的狂风暴雨,他始终波澜不惊,一点点的吐出那柔韧的丝线,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吞食着陷入陷阱而不自知的猎物。
或斜挑,或上撩,那从始至终未曾碰撞过的剑招,在风吟艳对力道无比精确的操控下,如蜘蛛吐丝,在他周围已然布下重重绵劲。
若不是他拼尽全力,误打误撞之下破了这张柔韧的蛛网,恐怕他最终会被分解的一干二净,想及此处,他的汗水如雨般涔涔而落,瞬间打湿了背后的衣衫,而当他转头望去时,发现风吟艳正缓缓睁眼,双目不含丝毫情绪的看着他,虽然自始至终,风吟艳未发一言,可武飞涯却从心中不可遏止的升起了一抹恐惧。
“你,究竟是何人?”
多少年了,这种心悸以及无力感他早已忘却,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当初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从他捡起这本剑谱的刹那,他的心灵,就已经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渐渐迷失。
如今,当他问出这句话时,他发现——他的声音居然在颤抖!
而风吟艳心中其实比他更明白,自己早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不过他却并未显露于表面。
风吟艳见他不在出手,亦是缓缓收回了手中的那柄鸡毛掸子,本想与薪翛然一起到客栈后面休息,却不曾想武飞涯突然有此一问,想及半晌,他从口中吐出了四字:
“白衣卿相……”
一言毕,未等周围人反应过来,风吟艳已然身动。
以指作笔,纵使灯尽油枯,他亦不敢有丝毫怠慢!
凝神定气,风吟艳收剑而立,右手凝成剑指,凌空伸出宛如以天为纸,牵引着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好似一杆饱蘸墨酣的毫笔,在这客栈大堂的墙壁上凌空书字:
“鹤冲天·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凌空而舞,竟是在这石砌的砖墙上印下三尺深字,一笔一横,铁划银钩,此时众人方才惊呼风吟艳的内力之高深,其中甚不乏一些文人雅士,已经开始在赏析着风吟艳刻于墙上的古词,可未待众人吟咏完毕,只见风吟艳脚步内缩,扭腰收手,双掌叠于腰眼呈莲花状,后一个弓步向前,双掌猛力前推。
文人雅士心痛不及的高呼,却被旁人连忙拉扯退后:
“嘭!”
只听得耳边忽然一声瓮崩鼓炸之巨响,在一众惊呼躲闪之中,那面刻着古词的石墙怦然炸裂,那长宽足有三尺之距的四方石墙,竟是被风吟艳隔空拍出一掌,炸的四分五裂。
“不!”
那些雅士词人不顾众人拉扯,不顾向四周胡乱崩射的小石子,数人忍着剧痛冲进变成一片废墟的石墙瓦砾之中,抱着那些印有古词之内容的字砖高声痛呼。
风吟艳烙此墙上的词句,他们不过吟咏数句,便已觉茅塞顿开,有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般,一时间头脑清灵无比,只觉思绪如脱缰野马不断奔驰。
风吟艳此词,乃是以一个下层人民的心声为基础而书写: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黄金榜,便是登科及第的状元榜;偶失龙头,便是指与状元之名失之交臂;事实上,这世界的文人墨客何止千万,可真正能够修出文气,踏进朝堂之人,又有多少?而这不正是他们这些十年寒窗的书生的心声吗!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哪怕是国运清平的朝代,亦不能做到野无遗贤。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既然幸运之神不予我机遇,又为何不去游览这祖国的大好河山,何必为着功名利禄患得患失?】
这几句词话,犹如为这些皓首穷名的酸腐文人打开了心门,他们只知道如失心疯般固执的考了不知多少场试,这种如同心魔梦魇般的诅咒摧的他们心力交瘁,而风吟艳却一纸道出了另外一片天地……”
这首词,就像是久病之人的救命丸,他们才吟咏数句,已然心潮澎湃如复青春,若说风吟艳之前与武飞涯一战让他们敬畏,那么此首词一出,则令他们真正的心甘意服,可未曾想,风吟艳居然会一掌亲身摧毁他的作品,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这颗救命丸被人捏成湮粉,消散于空!
这种巨大的落差,怎能不令他们失声高呼,痛哭流涕!此情此景,哪怕就连那些不擅文墨的食客见到了,也无不感同深受,一股伤感的氛围就在无形之中传染到了每个人身上。
可当他们回过神来,准备寻找这首词的词作者时,却发现风吟艳已然不知所踪,再三打听下,才知道风吟艳已被薪翛然扶着上了栈里的客房歇息,至于娄友武飞涯等人,也只有灰溜溜逃走的份。
不过武飞涯在临走时,倒是对着那堵被风吟艳拍碎的墙若有所思的的瞄了几眼,只是他双眼的聚焦,并不全在那堵四分五裂的墙上……
“掌柜的,说好了,我为你打退那波人,你免我二人三日食宿,应该不会反悔吧。”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薪翛然扶着风吟艳进了一间客房,坐在床榻上,风吟艳一脸淡然的望着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进门的掌柜,语气虽不急促,却自带着一股无法拒绝的威压,而薪翛然站在一旁,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楚:
‘明明是一国储君,如今却像卖菜大婶一样为了点点蝇头小利与人争执不休……’
薪翛然在一旁浮想联翩,可客栈的吴掌柜却听得心脏狂跳,连忙回道: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小英雄当可在此安心住下。我老汉虽不像小英雄一样精懂文墨史集,可滴水恩当涌泉报的道理,老汉为还是省得的,您们二位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小二,力所能及内老汉定不推辞。”
纵使风吟艳如今面色惨白,可吴掌柜却丝毫不敢小觑于他,他那一掌的威力,他可不想尝试,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以怨报德的心,只是或许出身卑微,说话总是留着三分余地,不过这对于风吟艳二人而言,也已经够了。
薪翛然给了小二点钱,让他送些食物上来,顺带着去街边买些衣服登生活必需品后,便在不言语。
毕竟他们这身衣服是风吟艳偷来的,虽然留了钱给那个店铺,但总归是有些强买强卖,毕竟见不得光。风吟艳为保险起见,还是嘱咐让小二另买衣物,而掌柜及小二也适时的告退,房间内如今只剩下风、薪二人。
“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啊?”
“休整三天。”
“三天之后呢?”
“上帝都!”
“啊……”
万里之遥,云巅之下。
“可恶,要是我一身内功还在,岂容他们如此欺辱。”
奔跑在林间,听着后面时远时近的脚步声,饶是涵养再好,雪长青亦是心生怒意,而至于跟雪长青一起逃亡的薪焰,已经累的连说话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呈大字型趴在一旁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行了,别抱怨了……咳咳,他们指定是不放过咱们了,怎么办?真要死在这吗?老风就没留下什么后手吗?”
通过那些追捕之人的口头窃语下,雪长青二人也得知了风吟艳的真实姓名。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能预料到我们如今的处境。再说了,人生在世,怎能总依靠他人?”
“那你说怎么办?”
“实在不行,也只能跟他们拼了。”
口中同样是剧烈的喘着粗气,长久的逃亡,哪怕是拉风箱般的肺部都支撑不了他们这么高强度的奔跑所需要的空气,大脑缺氧的雪长青,此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客栈里:
“我明白了,”
眨巴着明亮双眼的薪翛然,一脸复杂的看着风吟艳: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你,只要你去了大柳国都,他们收到了你的消息,自然不会为难我弟他们,也会放弃对他们的追捕,对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