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威笑道:“华大夫说得甚是。只是叫化子我便是有这坏毛病,无酒不欢。丁姑娘,今日我看还是作罢,你们好生休息吧!”便命手下将酒席退去。
丁采儿见美酒当前,若是错过,肚内酒虫如何能依,也不多言,单掌拍开泥封,对嘴而饮,顿时衣襟湿了一片,连称酒好。
吴威曾闻丁采儿之名,知她酒量胜过须眉,是以来此一试,见她果然名不虚传,顿生知己之感,大声道:“好,咱们便来喝个痛快!”当下捧起一坛烈酒,豪饮起来。顷刻之间两人各自将十来斤的一坛美酒饮尽,相视大笑。
丁采儿已有几分醉意,娇靥生晕,更添了几分娇艳,斜眼睨视赵无邪,笑道:“小色鬼,敢不敢喝一口,是不是又怕醉了?”
赵无邪看着本就嫉妒不已,却哪里受得住丁采儿来激,便道:“喝便喝,谁怕谁!”
吴威大笑道:“好男儿,斟酒!”
赵无邪不愿向丁采儿示弱,也学他们捧着酒坛子对嘴狂饮,但这酒性太烈,才喝了一大口,便觉天旋地转,亏他此时酒量已有功底,不然便要晕倒在地了。
三人互相比斗,转瞬便将桌上美酒饮尽。赵无邪只求酒水能得下肚,便已算是大获全胜。丁采儿吴威则是品酒论酒,他们所言之事,赵无邪多半听不懂,想要倒头大睡,忽地想起一事,道:“尊夫人现下可好?”
吴威闻言神色一黯,方才欢喜之意荡然无存,叹道:“只怪我马虎大意,害得她……”说着长叹一声。
丁采儿看在眼里,忙拆开话题道:“不知帮主到哪儿讨得如此美貌的妻子?”
吴威又是一叹,说道:“说来惭愧。那年叫化子带着几个兄弟在江浙道上行走,不巧遇上几个毛贼打劫一支镖队。那些毛贼手头挺硬,镖师不是对手。咱们跑江湖的,路见不平自要拔刀相助,便打发了这群毛贼。那时我们也不十分在意,不料几天后余杭分舵竟发生件怪事。”
赵无邪道:“莫说是那群毛贼心有不甘,找人报复。”
吴威笑道:“我们丐帮虽不是什么武林泰山北斗,但谅那些小毛贼也不敢对我们怎样。只是咱们当乞丐一辈子,却没见过那许多金银珠宝哩。”
丁采儿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定是托镖的东家报恩来了。”
吴威笑道:“丁姑娘冰雪聪明,一猜便中。不过那时咱们也不知对方来历,不敢随便接下,稍一打听,才知是江浙一带的首富庞员外送的礼,想来那趟镖极是要紧,故而才重金相谢。我和陈兄弟一商议,都觉得对方这礼送得太重,我们受之有愧,非得登门道谢不可。哪知刚到庞府,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赵无邪本想问陈兄弟是否便是副帮主陈守义,听他说又有怪事发生,好奇心起,便将此事搁在一旁,道:“什么事?”
吴威道:“我们一到庞府,却见府上红灯高挂,贴出喜字。我和陈兄弟对望一眼,暗想难道咱们鸿运当头,竟能讨得一杯喜酒喝。哪知刚通报姓名,那门倌便大声道:‘新郎官到了!’唉,此事当真猜想不到啊……”
丁采儿笑嘻嘻地道:“定是那庞员外知恩图报,要招你做女婿。”
吴威叹道:“此事也未免太过草率,我从没未见过那位小姐,不知她是怎生模样品性,却是稀里糊涂地进了洞房,拜堂成了亲。”顿了一顿道:“事后才知各中原由,却已是推脱不得。”
丁采儿沉思片刻,说道:“是了。定是那庞员外见你是一帮之主,便以报恩为由,将女儿嫁了给你。这些名商大贾多以这种法子结交武林中人,好找个靠山,倒也不足为奇。但如庞员外这般的先斩后奏,却也少见得很。”
吴威叹息道:“米已成炊,也只能作罢。杏儿温柔贤淑,倒不失是一位好妻子。唉,就只怪我大大咧咧惯了,不懂女儿家心事,只求一生与酒为伴……”说着长叹一声。
赵无邪本欲道出帮主夫人与陈守义私通之事,但心中又有些不忍,话到半途,又吞了回去,却听丁采儿道:“烦心的事咱们还想他做什么,不如大醉一场来得痛快!”两人大声称是,举杯痛饮,不多时便相继醉倒。
…………
此时夜阑人静,窗外寒风呼啸,打得两扇窗户啪啪作响,里外摇摆,便在窗户向外开出之际。忽然有条人影闪入房内,随即白光一闪,手中已多了把匕首,向吴威后背命门猛刺下去。
眼前吴威便要遇刺身亡,哪料这一刺下竟是如中败絮,全无受力之处。刺客已知事情败露,立时想夺窗而逃,猛听吴威喝道:“谁!”顿觉背后一股大力压至,胸口一闷,口喷鲜血,四肢发软,倒在地上。
吴威晃亮火折,点了蜡烛,立即推醒赵丁二人。两人睡眼朦胧,见黑衣人软倒在地,均是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出了什么事?”吴威撕下那人蒙面黑布,却正是副帮主陈守义。
吴威大惊:“你……陈兄弟,为何要来杀我?”
那人却正是陈守义,他别过头去,冷笑不答。
赵无邪知道瞒不过了,便将陈守义与庞杏儿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又补充一句:“我早知此事,却没及时告诉帮主您,也是罪该万死。”
丁采儿见吴威脸色阴晴不定,闪身护在赵无邪身前,道:“这事可不能怪他!”只要吴威稍有异动,便以命相搏。
吴威仰天一叹,说道:“丁姑娘说得不错,此事与赵兄弟无关!”随即走到门外,大声说道:“请夫人来一趟!”
帮内弟子早已闻讯赶来,几个乞丐得令而去,剩余之人无不怒视陈守义。
原来吴威适才虽已大醉,但他所练“烈酒绵劲”纵使酣睡之际也能流转全身,护住要害,要不然那一刺如此猛烈,他早已一命呜呼了。
帮主夫人庞杏儿赶到之时,见陈守义已被制服,甚是吃惊,说道:“夫君,这是……”
吴威强行压下心中悲愤,道:“夫人真不知道其中之事?”
庞杏儿沉吟片刻,摇头道:“妾身不知何事。”
赵无邪见她绝口否认,心中大怒,忍不住冷笑道:“帮主夫人,你也太没良心了些吧。这人怎么说也与你相好一场,你竟是翻脸不认人!”
丁采儿瞧在眼里,不明他为何如此着恼,轻拉他衣袖,道:“别人家的事,你干么这么认真?!”
赵无邪充耳不闻,踏上一步,说道:“你敢说与这姓陈的没有私情?你敢说没想过要毒杀自己的丈夫,好和这姓陈的长相厮守?”
吴威也觉他神情太过反常,忙拉住他,道:“赵兄弟,你醉了。”
赵无邪喝道:“你敢不敢承认?”
庞杏儿漠然摇头,道:“我们确实想过要杀帮主,让王婆子准备毒酒。但这人前来行刺,我确实半点不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语气甚是决绝。
倒在地上的陈守义突然哈哈大笑,瞪视吴威,冷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何要杀你。好,我便告诉你。我恨了你抢了我的帮主之位,老帮主在位时,我可比你能干得多,且屡建奇功,但那老头子说我心术不正,将帮主之位传给你,我好不甘心。那日陪你去庞府,嘿嘿,你好大的艳福,竟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那时我便暗暗发誓,要夺回帮主之位,要抢走你的女人,给你戴上顶绿帽子,那才叫做快活。唉,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杏儿自被那淫贼抓走后,整日魂不守舍。我抢行要她,她竟唤起了那淫贼的名字。我好恨,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难道这真是天意么?”说着仰天狂笑起来。
庞杏儿看了两人一眼,道:“我对你们不起,你们也不必恨我!”说着走到赵无邪身旁,自发鬓上抽出一支珠钗,塞入他手中,耳语道:“告诉他,那天晚上的事,杏儿一生都不后悔!”说着转过身去,自袖内掏出一把匕首,直刺入胸膛,顿时鲜血喷出,性命已陨去一半。
这一系列动作皆在赵无邪面前发生,他似是被吓傻了,早以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尽在自己面前,鲜血喷了自己一面,顿时脑中乱轰轰的,心中只是想着:“她为什么要把话托给我,他为什么把话托给我……”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与世隔绝,身周一切都已模糊不清。
吴威大叫一声,扑将过去,抱住妻子,呜咽道:“杏儿,你可苦如此,我又没真的怪你。”
庞杏儿喘息道:“我爱上别的男人,已不配做你的妻子。你让我去吧!”轻轻将他推开,眼前似乎出现了伍浪俊朗的面庞,若有若无的笑意,唤道:“浪哥,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双目一闭,含笑而逝。
吴威悲痛不已,正要将妻子的尸体抱起,猛觉身旁有条人影闪过,却见陈守义抢过庞杏儿,拔出血淋淋的匕首,大叫道:“都给我滚开!”他咧嘴狂笑道:“吴威,你抢了我的东西,现下你的女人该是我的了吧!”倒转匕首,也插入胸口。
这一变故委实太过突兀,在场之人均未缓过神来。陈守义抱着庞杏儿尸身轻轻道:“杏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那日因一己私念没去救你,你也不至于落入那淫贼手中。那时候,纵使是死,你也不会变心的。”说着朝她唇上吻去,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倒在庞杏儿身上死了。
赵无邪长叹一声:“痴心难遇真情意,红尘到头一场空!你放心吧,我一定把话转告给伍浪的。”说着摇了摇头。
丁采儿看在眼里,忽道:“你方才干么这般生气?你……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赵无邪哈哈一笑,道:“傻丫头,尽会瞎想。我……”顿了一顿道,“我是想到你妈妈。”
丁采儿不解:“这与我我妈妈有何关系?!”
“如何不关,你妈妈想来也曾真心对过一人吧,”说着赵无邪摇摇头,又道:“现下我已不在恨她了。”说着眼望丁采儿,露出笑来。
也是那样的笑,正如客栈初见,丁采儿不由面红耳赤,骂道:“信不信把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
赵无邪摇头笑道:“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