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邪轻哼一声,挪动身子,牵动身上伤势,眉头不禁皱起。
此时吴可归举掌正拍到他脑门上方,赵无邪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吴可归见他睁眼,吃了一惊,随即心想:“杀了你,世间便少了个祸害。”再无顾忌,一掌拍下。但见赵无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掌,眼神中尽是空洞迷离而又呆滞无神之色,仿若世间所有的人事景物在他眼中都已没了色彩,均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吴可归心头一阵悸动,那样的眼神多少年前是否也在自己身上出现过,刹那之间他的气泄了,这一掌终于还是拍不下去,终于撤了掌力,摇头叹息
当下他抱起徒儿,大步走出破庙,向东而去。行了一阵,杨楚儿缓缓转醒,茫然四顾,梦呓般地道:“无邪,他还活着么,他在哪里?”
吴可归一声叹息,心想:“不知这傻丫头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兀自念念不忘。”见杨楚儿神色间颇有些慌乱,又想:“那小子无恙便好,若是死于豺狼虎豹之口,这孩子之怕也要不行。”
当下原路折回,刚跨过门槛,却见赵无邪坐在佛像之下,眼望窗口,呆呆出神。杨楚儿见他无恙,松了口气,此时伤势复发,已支持不住,昏死过去。吴可归将她抱回草席上躺好,取过一张干净的茅草给她盖上。
赵无邪自他们离去后不久转醒,适才他睁开眼睛,乃因他做了个怪梦,至于梦见什么,却已无从记忆,是以对发生在眼前之事一无所知,更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回来。他见所在之地乃是处破庙,庙内空荡荡的,除了几张草席,便只有身后那尊佛像。他过头,却见佛像神态端庄,脸露微笑,于人一种和蔼可亲之感。赵无邪心下不禁产生一个极是古怪的念头:“佛说能助世人破孽化痴,我若去某寺庙落发为僧,自可了断尘缘,从此聊无牵挂。但我却是为避世而入佛,这岂不也是一种执迷不悟?”转念一想又觉好笑:“我对佛学一窍不通,又怎可大言不惭。”
他古里古怪地想了一会儿,却见那老道士又回来了,微笑道:“道长不是走了么?”
吴可归向佛像瞧了一眼,笑道:“老道尘缘未了,故来向佛祖请教一二。”
赵无邪听出他言下一意,笑道:“原来你们道家也信佛。不知道长现下尘缘了了没有?”
吴可归笑道:“道佛本属一家,老道为何便信不得佛?”说着向杨楚儿看了一眼,道:“老道尘缘不了,乃因我这个徒儿执迷不悟,我这徒儿执迷不悟却又因一人尘缘不断。这世间的因果宿缘着实奇妙得紧……”
赵无邪笑道:“道长倒像个佛家子弟了。”
吴可归笑而不答,看看时辰,便扶起杨楚儿,为她推宫过血,过了半炷香时分,杨楚儿脸色渐显红润,两人头顶白气直冒。
赵无邪见他内力如斯精湛,心下对杨楚儿的愧疚之意竟自少了几分,心想:“她有师父相救,该当无事。我本是个不祥之人,还是早些离去,免得再起事端。”当即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永世不忘,这便告辞了。”见他并不怎么理睬自己,心下颇是无趣,当即转身出庙。
吴可归忽然开口道:“赵兄弟此后可要何去何从?”
赵无邪怔了半晌,摇头道:“不知道……”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该去往何处呢?”
吴可归见他沮丧至此,本想置之不理,但想到自己徒弟,又叹了口气,道:“那丁采儿霸道乖戾,武功又高得古怪,想来江湖又要多事。我想上嵩山少林一趟,请少林方丈智善大师出面主持大局。智善大师佛法武功堪称一绝,兴许能助你指点迷津。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无邪知道这老道士对自己极为不喜,这话貌似邀请,其实言不由衷。以赵无邪平日倔强孤傲的性子,大可拂袖而去,但听说丁采儿将为祸江湖,此乃他心中最为担忧之事,沉吟半晌,道:“也好,晚辈对少林派素来神往已久,能与少林高僧一晤,实慰平生。”
吴可归不料他答允的如此爽快,若借故推脱,不免有些出尔反尔之嫌,忽听杨楚儿轻轻咳嗽一声,转醒过来。吴可归甚是欢喜,询问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杨楚儿微笑摇头,看着赵无邪道:“你真的要上少林寺?”赵无邪点头道:“不错。”
其实杨楚儿意识早已恢复,只是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却听师父说到丁采儿,又说到少林寺,赵无邪更是明言决定上少林寺,以为他因丁采儿之故厌倦尘世,要出家为僧,心下自是凄楚难当,不少眼泪都流在了心里,终于转醒过来,但又不愿直言反对,只是婉约询问。
吴可归深知徒儿心意,但见赵无邪神情,俨然仍是一无所知,心下很是恼火,抱起徒儿,回头道:“老道人面不广,帮不了你!”说着快步出门。
赵无邪见他骤然翻脸,甚是不解,赶忙追出来,叫道:“道长,你怎可出尔反尔,道长……”见他脚下只是不停,自己始终追不上去,当下略一调息,脚步如飞,转瞬便追出数十里,自此与他不即不离,总保持在一丈之外。
吴可归见他初时脚下不快,但不知怎得速度猛增,心下惊骇,他知一人内功练到一定地步,能通过呼吸将大部分功力保存在丹田之内,然后瞬间爆发,威力强得惊人,大有脱胎换骨之感。但这种功夫对人之丹田损害极大,若无高深内力之人无法使用,也不能使用。他知这是赵无邪得了谢晓峰五十年内力之故,当下好胜心起,加快脚步,宛若大地飞鹰,将他拉开十丈有余,哪知他竟又赶了上来,且越追越近。
吴可归不料赵无邪爆发力强,耐力亦是极厚,暗暗称赞,不禁去了爱才之心,但想到他与丁采儿之事,又感叹他情根太重,难以自救,终要毁去一生。
两人这般你追我赶,奔跑数日,虽中间稍有歇息,但终气力不济。吴可归见离嵩山越来越近,知道时候一长,便要给他赶上,届时这张老脸在徒儿面前大是无光,当下寻块岩石坐下。
杨楚儿见赵无邪自后追来,后又坐在离自己一丈之外的岩石上,抬头看着风景,似乎若无其事。她心下很是矛盾,既盼望他过来说话,又担心他真上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又见师父神色不善,更怕他一掌便将赵无邪杀了,再也不敢抬头看赵无邪,心下直是乱成一团。
吴可归忽道:“你这小子看来是死缠烂打到底了。也罢,便带上你同去。”
赵无邪大喜,抢前一步。杨楚儿却是忧喜交集,只是低着头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