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房位于少林寺后山,地处高崖之上,四面临渊,纵使个人轻功再高,也难逃出去。且房间偏窄,虽说能容一人居,其实只是地上放了只蒲团,供犯了过错了的僧人静禅思过,即便想要躺下休息也是不能。
杨楚儿见此处既险且小,心下也不由得恼了,道:“无邪又不是寺中僧人,方丈大师为何要将他囚禁在这种地方?”
圆痴叹了口气,道:“师父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他见杨楚儿一脸不解,当下解释道:“无邪如今已成众矢之的,各派英雄决计饶他不下,师父如此做也是有意保护于他。若丁采儿上得少林果真大开杀戒,师父亦可借他之力平息事端。”
杨楚儿默然半晌,若有所思得道:“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成了人质?”
圆痴单手施了个佛礼,道:“凡是祸福相依,无邪能在此地静心思过,何尝不是件好事。”他见杨楚儿望着思过房呆呆出神,叹了口气,道:“世事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道了句阿弥陀佛,转身去了。
赵无邪独处思过房内,几不知多少时日,终于转醒,
不过他记得清楚,智善大师拂袖之下,袖内带着股柔和的劲风,他只觉脑中猛地一阵清明,适才那股汹涌澎湃的热血已平复下去。此时醒来,心下更是止水不波,虽身处狭窄之地,但却觉得比在原野大漠还要心旷神怡,暗想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绝处逢生?
他此刻虽是全身无法动弹,但一颗心宛如已展翅高飞,翱翔于天宇之间,只觉人生自此才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与欢乐,反觉在外面的世界却是束手束脚,不得自在。
赵无邪正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忽听房外传来脚步声,不由心下一惊:“此地处于高崖绝顶,四面立如刀锋,又有谁能上来?”但随即又是一哂,暗想:“有人来了又如何。若是杨姑娘来救我,我自不会跟她出去;若是武当门下来杀我,便让他们杀好了,我又何须害怕?”却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却是一片空明。
直到房门打开,天光直入。赵无邪也不理睬,继续闭目养神。
却听那人道:“姑爷,教主命我来救你出去。”
赵无邪心间顿起波澜,睁眼一看,却见眼前之人面白无须,相貌俊雅,正是魔教护法伍浪。
赵无邪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丁采儿已经上山了,不是说七个月后吗?”
伍浪摇头道:“教主并未到少林寺,只是听闻少林寺那群秃驴将姑爷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四月有余,故命我来营救姑爷。算日子她也快到了。”
赵无邪更是吃惊不已,说道:“我在这里呆了四个月?”
伍浪奇道:“姑爷难道不知?”
赵无邪心下也是一片茫然,自己只在此地呆了几个时辰,怎么会过了四个月,决计没有可能,伸手向颏下摸去,竟是长长的一段胡子,直有三寸来长,这下更是吃惊不已,一时怔住。
伍浪道:“姑爷定是中了妖僧的妖法,才致神志不清。教主定会将少林寺夷为平地。姑爷,咱们走吧。”
赵无邪喃喃自语:“夷为平地……夷为平地……”猛地想起日前所做的噩梦,摇头道:“我不能走!”
伍浪猜出他心意,笑道:“姑爷不肯走,只怕教主将杀人更多。”
赵无邪忽得冷笑一声,说道:“难道见到我,她便不会杀人,便不再一心想称霸武林了?”
伍浪摇头道:“你误会教主了。”
赵无邪笑得更冷,道:“误会,只怕天下的误会未免太多了。”
伍浪又摇了摇头,道:“因为她有了你的……罢了。教主的命令我不能不遵从,这便得罪了。”出指如风,封了赵无邪身上穴道,抓住他衣领,纵跃而下,攀住条绳索,缓缓飘落。
赵无邪见绳索两端都系以滑轮,此上彼下,想是用于送饭菜之用。如今却成了伍浪的上下阶梯。
两人刚一落地,便听钟鼓响起,四面八方喊杀大作,徒然间空地上已多了数十条人影,这些人或僧或俗,均是手持兵刃,将两人团团围住。
旋即见得少林方丈、华山昆仑派等掌门,以及吴可归杨楚儿等人悉数到临。杨楚儿见赵无邪动弹不得,想是被伍浪所擒,顿时花容失色,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救他,却被师父拉住。
智善大师双手合十,走出人群,道:“久慕贵教伍护法风采,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人。”
伍浪扫视群雄,朗笑道:“方丈大师客气了。伍浪不过是为江湖人所不耻的淫贼恶徒,自是与凡人不同。只是诸位这般劳师动众,不免有些杀鸡用牛刀之嫌。”
智善呵呵一笑,道:“伍护法武艺超群,进出敝寺竟如入无人之地,老衲着实汗颜。”
伍浪目光一转,笑道:“方丈大师何必过谦。想来贵寺早知伍某将不请自来,安排好盛宴款待伍某。不过伍某吃惯大鱼大肉,不惯素菜,这便告辞了。”他知今日已逃不了性命,只得死战一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挑唆正派人士主动来攻,也好杀个痛快。
果然正派人士手握兵刃,已蠢蠢欲动,转眼便要扑上来,伍浪亦是严阵以待。智善却道:“阿弥陀佛,佛门重地焉能滥开杀戒,施主这便请吧。”
这一下大出伍浪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立时觉悟。他知道此次正派人士劳师动众,针对的并非自己,而是魔教教主丁采儿。他们以为赵无邪被困,丁采儿必定亲自来救,却不料来的人是自己,是以智善大师释放自己回去,乃是欲擒故纵之计,要借自己找到圣教行踪,然后一举歼之,不由得心下冷笑:“我焉能让你们得逞!”便带着赵无邪大踏步走出人群。
智善大师忽道:“请留下赵少侠。”
伍浪一怔,心想:“这老秃驴打得什么主意?既是欲擒故纵之计,怎会吝惜一个赵无邪?”心下虽有疑惑,但脸上却不如何表现出来,冷冷道:“不留又如何?”
智善也不回答,道了声阿弥陀佛,退了一步,随即便是十八名罗汉打扮的僧人手持棍棒走将出来。
伍浪见少林寺亮出了镇寺之宝“十八罗汉阵”来对付自己,忍不住冷冷一笑,说道:“好了一个佛门盛地,出尔反尔,终是要杀伤人命。好一个我佛慈悲!”
那十八名罗汉异口同声道:“十八罗汉只伤人不杀生,请施主接招。”这十八人训练有素,一齐说话,一齐布阵,更兼个个都是寺内的一等一好手,便等若是十八个少林好手对伍浪一人。不过这十八罗汉阵对一人是十八人,对一百人也是十八人,也未必便是以多欺少了。
伍浪知道不是敌手,却又不可示弱半分,目光转动,落在持阵首的一个中年和尚脸上,顿时目露杀光,但也是一闪即逝,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十年前的岭南大盗侯天成,当年你杀人放火,奸人妻女,如今却出家做了和尚。嘿黑,难怪天下和尚会这般多。”
群雄见他忽然胡言乱语,均不明所以,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是持十八罗汉阵阵首的达摩堂首座圆音和尚,均不由一怔,纷纷低声议论。圆音和尚更是全身颤抖着走出阵来。
这一下十八罗汉阵便是不攻自破,智善双手合十,道:“往事如烟,施主又何必旧事再提?”
伍浪双拳紧握,眼中血丝遍布,冷笑道:“算了?他害得原本幸福的家庭破碎,害得一个原本能享父母天伦的孩子成了孤儿,五岁便流离失所,遭受世人白眼欺凌。就因方丈大师的一句往事如烟便算了。嘿嘿,这天下的事未免太简单了些吧。”
圆音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往日作孽太多,本不求能苟全于人世,施主想要报仇,贫僧决不还手。”
伍浪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就这般杀了你,武林中人自会给我按下个滥杀少林高僧的罪名,他日我终是要死于乱刀之下。哼,我才不会做这样的傻瓜。”
圆音和尚向智善大师望了一眼,智善大师点了点头。圆音大师双手合十,道:“二十年前贫僧确是一个大盗,名叫侯天成,平日里做得也便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那时贫僧占山为王,与朝廷对峙,一时朝廷也无法拿我怎么样。唉,兴许因果报应,家里出了件丑事。”顿了一顿道:“贫僧那最疼爱的第七房小妾竟连夜跟情夫私奔。贫僧一怒之下,杀了那女人,却被那男子逃走。那时贫僧也不十分注意,谁知次日山寨竟被官兵攻破。原来是那男子心有不甘,投了官兵,里应外合将山寨给卖了。”他说出这些不勘往事来,脸上却甚是平静。
伍浪冷笑道:“你却没被官兵杀死,后逃往苗地,被一苗寨之人收留。”说着眼望天际,叹道:“那座苗家寨子本是四世同堂,上慈下孝,夫妻恩爱,过着神仙也羡慕不已的日子。唉,方丈大师说得对,往事如烟,过去的幸福又怎能再回来,永远也不能回来的!”
一时间全场寂静,落针可闻。圆音和尚的声音却打破了寂静,却听他道:“贫僧蒙那寨子苗人所救,本该感激不尽,但终是酒后误事。那夜贫僧喝了几十坛烈酒,那寨子的女主人前来相劝,贫僧也不知酒后糊涂,还是妒嫉这家人夫妻恩爱,竟将那女子当作了我的那第七房小妾,将她强行奸污。事后她的丈夫前来跟贫僧理论,贫僧一怒之下便举刀将他杀了,那时贫僧杀了性起,竟将那寨子一家几十余口全部杀光,又一把火烧了那寨子。”说着转向伍浪,说道:“贫僧还记得二十年前救下我性命的是个五岁大的小男孩……”
伍浪神色漠然,淡淡道:“不错,我今年二十五岁。”
圆音长叹一声,道:“贫僧终将这二十年来最大的心事说将出来,算是除去了心魔,此后便是潜心修道,积善赎罪。是以适才你若想要杀我,贫僧自当从容就死,如今却是不能。不过伍护法能赢下贫僧手上这根棍棒,贫僧自当请求大师让你离去。”
伍浪一笑,双棒已然在手,道:“那便多谢了”
群雄见这对冤家二十年的恩冤便要在这一战了解,均是屏住了呼吸。杨楚儿趁此时绕到赵无邪身旁,解了他的穴道,轻声道:“你没事吧。”
赵无邪却并不答话,望着两人,眼眶内充盈着泪水。
杨楚儿一直很了解他的心事,此刻却又思之不透了。
两人相对而立,场面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大战一触即发。忽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和尚跑了进来,刚到方丈面前,便即软倒,只说了一句:“魔教中人攻上山来了!”顿时吐血一斗,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