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赵无邪到申牌时分,仍不见谢小玉来看望自己,心中想念,问起家丁,才知武林大会已然开始了。赵无邪知道此次大会来的均是武林上的高手名宿,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能够参与,况且此次大会吉凶难测,谢小玉决不会让他出来冒险。但赵无邪一来好奇心难遏,二来想起那日在渡船上的所见所闻,对谢小玉颇是担心,是以决心前去凑凑热闹。
他穿过后庭,来到前院。只见大堂后厅内只有几个招待客人的婢女,便向她们笑了笑,掀起帏帘,向大厅内张望。众婢女知他虽是家丁,但身份很是特殊,只是背后议论,却无人上前阻止。
赵无邪见大厅内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人声嘈杂。他凝神望去,却见谢小玉坐在主人席上,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女儿丁采儿和管家谢先生。其余客席分做两排,一排七席,均已坐满了人。赵无邪细瞧谢小玉神色,见她美艳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定是遇上什么难事,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为她排忧解难。
赵无邪转眼瞧见左边首席之人,不由得心惊肉跳,此人长须及胸,气度超然,却不是那日在妓院遇上,后来又抓过自己的白须老者昆仑派掌门雷震子是谁?赵无邪心下甚惊:“他来做什么,定然不是为了抓我这么简单,莫非他要对神剑山庄不利?莫非谢夫人的忧愁是因他而起?”想到此处,却已气得浑身发抖。
却见右首一个仪表不凡的中年男子站将起来,向群豪做了一揖,开口说道:“我们武林各派齐聚贵庄,决不是想为难谢夫人什么,只是那圆月弯刀既为魔教圣物,甚是不祥。虽说贵庄乃是武林圣地,自不拒这等小小邪气,只是大家小心驶得万年船,若能更为妥善的处理此刀,非但是山庄之幸,更是咱们全武林之幸。”说罢群豪中已有人高声附和。
谢小玉正要开口,丁采儿却抢先道:“华山派熊添熊掌门真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君子剑,时刻为武林中人着想。小女子不才,倒想对熊掌门所说更妥善的处理之法猜上一猜。”说着她沉吟片刻,拍手笑道:“熊掌门果然深谋远虑,见解非凡。”但说到此处,却不再言语。那熊添颇有些不耐烦,道:“愿闻其详?”
丁采儿明眸流转,扫视群豪,微笑道:“熊掌门得到圆月弯刀后,头等大事自是参研出刀中武功,以熊掌门的武学修为,不出一月必能练成圆月刀法,届时自然顺理成章当上武林盟主。再后来率领武林同道一举攻上魔教黑木崖,届时魔消道长,熊掌门自是首功一件,来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小女子这边提前向熊掌门道喜了。”
她这话说得不亢不卑,在场之人均听得清楚明白。熊添脸色剧变,他知正道武林貌似一家,其实互有猜疑。这“武林盟主”四字虽说人人日思夜想,但又有谁敢真正当着群雄之面说出。丁采儿此言看似随意,却起到了挑拨离间的目的。他见在场群豪已有不少人眼中露出敌意,心下暗暗震惊。
谢小玉听女儿一言之间便扭转了劣势,心中大是欢喜,却假装瞪了她一眼,微笑道:“小女口没遮拦,得罪各位处,还望海涵。”她顿了一顿,又道:“妾身并非不知礼数的女子,各位的好意我也是心领了。只是当年先夫忽然离去,确实没曾留下圆月弯刀来……”
谢先生插嘴道:“大家远来是客,要在山庄游览赏玩,咱们自当要一尽地主之宜。可若有人心生他念,我们神剑山庄虽大不如前,却也不会任人轻溅。”说着手中长剑出鞘一寸。
谢小玉和谢先生这几句话说得恩威并用,靠得正是神剑山庄在江湖上几十年的名声和地位,以此来压住武林中人的嚣张气焰。
果然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忽然右首尾席站起一个铁塔大汉,声如洪钟,大声道:“你们少来拐弯抹角的说这些酸话。老子也听不懂,到底交不交刀。”此人浓眉大眼,胸前大蔟浓郁的黑毛,坦胸露乳,大约是绿林中的好汉。
谢先生见多识广,稍一细想,便知此人来历,当即笑道:“老朽眼拙,原来是南海巨鲸帮沙应虎沙帮主,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那沙应虎本是粗人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不知“幸何如之”是什么意思,大声道:“幸你妈的屁,到底交是不交!”
谢先生一怔,知他是个浑人,便不在言语。
丁采儿一见此人,便想作呕,又见熊添脸露微笑,显而易见,此人是他早安排好的,要个浑人从中打岔,好浑水摸鱼。她心中极是犯难,总不能与这浑人胡言乱语,失了身份,一对柳眉已紧蹙在一块。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道:“原来你妈的屁竟如此神奇,还能较人幸运,这等事当真前所未闻。”话音未落,后厅帏帘后走出一个家丁打扮的少年。此人正是赵无邪,他在帘后听众人说话,越听越是气恼,待得沙应虎出言不逊,便出来回敬他一下。
沙应虎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笑道:“小娃子是谁,来这里搅什么局?”赵无邪最恨别人叫自己“小娃子”,怒极反笑道:“儿子你又是谁,见到老子也不下跪磕头,太也不孝。”
沙应虎一怔,他为人虽然粗野,却极重孝道,闻言也不细想,环顾四周,搔耳挠腮,奇道:“怪了,我老爹应该在南海享福才对,怎会来到这里,少来骗人。”赵无邪甚觉好笑,本想说我就是你老子,但见他傻得可怜,也不愿太戏耍于他,只得笑道:“你老子知道你大是不乖,便派我来监视于你,以后我没开口,你就不许乱插嘴,不然老子要你好看。”沙应虎信以为真,竟真的不再言语。
熊添直被这傻虎气炸了胸膛,真恨不得一掌将他劈了,但脸上却不能有丝毫显露,兀自笑得一团和气,道:“不知这位小哥尊姓大名,还望谢夫人代为引见。“谢小玉笑了笑,正要做答。赵无邪抢先道:“我姓丁,她是我妹妹。”说着向丁采儿一指。
丁采儿怒极,心道:“好啊,你敢占我的便宜,看我怎么收拾你。”但见众人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道:“不错,他是我哥哥,叫丁屎。”他自不肯轻言认输,便绕个圈骂他。
在场群雄不知是哪个“屎”字,均不以为异。那沙应虎得副帮主厉云龙提醒,才知赵无邪耍弄自己,怒不可遏,此刻头脑却忽然转得极快,叫道:“是****的屎吧。”群雄初时一怔,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赵无邪阴着脸,喝道:“你敢再叫一遍。”沙应虎很是得意,大声道:“我就叫****、****,你又能拿我怎样!”他以为自己此次已占定上风,不待别人发笑,自己先纵声大笑起来。副帮主厉云龙阻他不住,只得摇头叹息。
雷震子见赵无邪出现,便一直打量着他,此刻忽插口道:“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赵少侠竟是神剑山庄大少爷,失敬失敬。”赵无邪听他语带讥讽,暗想:“这老儿心数不正,三番四次要我性命,神剑山庄大少爷的身份恰能保护好我,可不能给他戳破了。”眼珠一转,已有计较,笑道:“雷掌门是想要问候我师父么,不急,他老人家马上就到。”
雷震子自负武功,却被金无命斗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对他甚是忌惮,见赵无邪目光闪烁,喝道:“臭小子,少来故弄玄虚。”一掌拍向他脑门。赵无邪知道此时绝不能闪避,当下闭目待死。
雷震子见他不避不让,更坚信他是有恃无恐,心想莫非金无命真在此地,举掌凝而不发,略一沉思,退开几步,笑道:“久闻剑神所创的指掌拳八十一式独步江湖,老夫不才,请大少爷指教一二。”
赵无邪背脊生寒,冷汗跌冒,知道方才对方真的一掌劈下来,自己这条姓名如何能保,才松了口气,对方却兀自不依不饶,来个凭武辩人。他虽然机变无双,但武学之道在于日积月累,决不是随机应变就能应付过关的,心下颇有些后悔不该与他做对。
正要主动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见丁采儿一脸冷笑,神色间大有轻蔑之意,不由得好胜心起:“决不能被她瞧不起了。”转眼又瞧见她那晶莹如玉的双手,心头一震,猛地想起一招来,大叫一声:“我来也。”
他双手抢攻,在将及未及雷震子衣衫之际,猛地上下一分,两股分力加上一股强大的合力,径直打向雷震子头胸腹三处要穴,心下立时明白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现实:“那****打我时并未用上全力。”
雷震子吃了一惊,堪堪退了几步,呼道:“蝶恋掌!”赵无邪正是要他自行叫破掌名,当下见好就收,垂手立在一旁,笑道:“承让承让……”转头望向丁采儿,后者却是不理不睬。
神剑山庄的武功自成一派,若不是嫡传弟子,不得内功心法,勉强学习招式,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但赵无邪自那日被丁采儿打伤后,对此招已明记在心,再加上之前在洛阳城外见证两大高手内力比拼,对全身各大经脉已有粗浅的了解。晚上休息时便试着将一股意念存于心中,再循着各大经脉游走,果然恢复了那日真气澎湃的感觉,但他不喜反惧,深怕还会如那日般冷热交战,自此便不在练习。哪知今日误打误撞,使出那招“劳燕分飞”之时,竟自然而然地运起一道内力,将这一招打得似模似样,连雷震子也骗了过去,心下又惊又喜。
熊添对这丁大少爷的身份真假并不感兴趣,他站起身来,朗声道:“既然丁……丁大少爷在此,那圆月弯刀之事,应当有个说法了吧。”赵无邪一怔,他出头只为一时气愤,从未想过该如何应付此事,一时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谢小玉瞧出他的窘境,对丁采儿道:“看你哥哥穿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帮他去换件衣服。”丁采儿听出她言下之意,是要自己与赵无邪商量对策,心下还是有气,嘟着嘴道:“干么要我去。”狠狠瞪了赵无邪一眼,一把将他拉走了。
…………
两人走进后厅,却见一个婢女已站着等候,手中捧着件淡蓝色的男子长袍。丁采儿憋了满肚子气,想要发泄在她身上,但见赵无邪站在一旁,脸带微笑,似乎是怕他误会了,只是接过衣服,挥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那婢女乃是丁采儿的贴身丫鬟,深知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瞧她今日的脸色阴沉,知她便要发作,却不意她竟会放过自己,那真是意外之喜,赶忙快步退下,深怕她又改变了主意。
丁采儿哼了一声,将衣服扔到赵无邪身子,转过身去,冷冷道:“快些穿上,我可没耐性久等。”赵无邪见她如此无礼,反到起来调侃之心,悠然笑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夫人好像是说让你帮我换件衣服的。”
丁采儿猛然转身,一把抢过衣服,怒道:“臭手伸出来!”
赵无邪微笑着脱掉外衣,展开双臂,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孝顺的女儿啊。”
丁采儿狂怒:“信不信将你的嘴缝上!”
赵无邪含笑不语。
丁采儿帮赵无邪套上双袖,整好衣领,再为他盘上腰带,这些动作使两个人身体越挨越近,闻得他身上那浓浓的男子气息,丁采儿只觉身上滚烫,一颗心更是烦躁不安,身子竟有些不听使唤,双手颤抖不止,那条腰带竟是怎么系也系不好。忽觉赵无邪俯下身来,在自己耳边吐气轻声道:“采儿……”丁采儿大怒,举手给了他一巴掌,骂道:“小色鬼,不许想坏事!”
原来方才丁采儿为他穿衣服之时,赵无邪感受她吐气如兰,阵阵体香,中人欲醉,一颗心竟也躁动起来,更是绮念丛生,恨不得将她搂住,才觉舒服,苦忍了好一会儿,终是情动出声,却不料被她直言道破自己心中所想,一时间大觉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丁采儿迅速给他系好腰带,跳开几步,正要再骂她几句,却见他换过衣服后形象大改,再不是以前那个脏兮兮的家丁,不禁咦了一声,点头道:“这才算个人样嘛。”
赵无邪终于找到下台的机会,笑道:“是不是变得英俊潇洒了许多?”
丁采儿呸了一声,啐道:“你怎么不照照镜子。嘿,里外不是人。”
赵无邪一呆,旋即明白她话中之意,反驳道:“猪八戒配无盐女,天生一对。”
丁采儿非但被他叫作丑女,更是让他占了大大的便宜,若是换做平日,非要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然此间大事要紧,只得将这笔帐记下,改日再讨回,便道:“我们的丁大少爷,可想出应敌之策否?”
赵无邪占了上风,正自得意洋洋,乍听此言,笑容顿敛,可又不肯服输,硬着头皮道:“这事我早想好了,这个……这个……”竟是良久道不出他想好的主意来。
丁采儿白他一眼,直言不讳地道:“没主意就是没主意,打肿充胖子算得什么好汉了!”
赵无邪面上微微一红,苦笑道:“那丁大小姐又有何高见?”
丁采儿笑道:“高见算不上,不过倒可江湖救急,”她顿了一顿,正色道:“你可知此次武林中人齐上我们神剑山庄所谋为何?”
赵无邪在她面前已是信心全无,只得老老实实地道:“有人说是为圆月弯刀,又有人说是……是要挑了神剑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他知此言定要惹来她一顿臭骂,是以将声音放得极低,只怕连自己也快要听不见了。
丁采儿不怒反喜,笑道:“想不到你这傻小子还有点见识,不过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些正派人士明里打除魔卫道的旗号,其实还是为得他们自己。不瞒你说,我们神剑山庄在江湖上虽还有武林圣地这个名号,其实早已名存实亡,那些武林中人貌似敬畏,实际上却是鄙视之极。不过山庄名声既在,他们想要挑了神剑山庄,只怕还没人有这么大的胆量。是以这些人此次拜山的真实目的,便是要在这武林圣地耀武扬威一番,以展现他们的武功实力,为得就是借此提升本门在武林之中的身份地位。”
赵无邪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随即皱眉道:“那咱们该如何阻止呢?”
丁采儿笑道:“这你就不懂啊,正所谓弱者击之,强者分之。咱们的实力自是远远不如这帮武林中人,不过他们根本就是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的。”说着她咯咯一笑,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将计就计,搞一场比武大会,让他们闹个够去,兴许咱们还能分得一杯羹吃呢。”
赵无邪大喜,笑道:“此计甚妙,不过他们会信吗?”
丁采儿道:“信不信由他。不过那姓熊的却极不好惹,你得想法子骗过他才是。”
赵无邪一拍胸膛,说道:“包在我身上!”
丁采儿看他一眼,长叹一声,说道:“你跟沙应虎这种人吵嘴还算勉强过得去,对阵熊添恐怕是不行的,这事还得我来……”
这激将法使得果是凑效,赵无邪暴跳如雷,叫道:“少瞧不起人!”
丁采儿心中大喜,嘴上却哼声道:“瞧不起你怎么啦,要是你还跟沙应虎这等人胡搅蛮缠,我永远瞧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