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亚斯,圣子城,兰弥贝儿·艾依希亚】
焚山剑冢。
贝儿穿着素色便服,行走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千奇百怪的瑰丽武器,遍布其中。
此处名为剑冢,然而它承载的武器,却远远超出了剑的范畴。
约八年前,灰烬之王——索本费劲心机,使用偷袭,也想毁掉这里,但却失败了。
他只毁掉了覆盖在剑冢之上的剑林圣地,却没伤及地下这片神圣领域一分一毫,不仅如此,还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幻影的苏醒,在阿莱亚斯随后发起的反攻下,索本的大军,如潮败退……
他为何要毁掉剑冢,为何要将幻影扼杀在这里?
无人可知。
但是,谁人若要称王,绝不会允许有能抗衡他王权的东西存在,索本想称霸西土,就不得不除掉精灵这最令人害怕的力量之源。
如今,贝儿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寻求力量。
说真的,她的内心有点忐忑,因为这里见证了她的成长。从无助到独立,从胆怯到坚强。这个地方,也许比她自己还了解她的长处,同时,了解她的弱点,这个地方,使她伤痕累累,同时,也使她无比强大。
金色斗篷下的剑魂,在这里飘荡着,没有性别,无法说话,甚至难以形容这些东西是什么,西土没有其他人知道,世上还有剑魂的存在。
即便是剑之精灵,也都以为附灵,就是将死者的灵魂,刻印在剑中。
实则不然,历史上,只有一个人的灵魂,能在淬炼成剑魂的过程中,保持完整,那就是幻影的第一任使用者——兰弥蕾娜。
而其他人,全部成为了次品,成为了扭曲的存在,无人知晓,他们需要承受怎样的痛苦,这些人,曾经都是历史上强大的战士,在死之前,他们以为自己为阿莱亚斯做出了最后的贡献,结果,却是献出了永世的自由,无法在轮回之后获得新生。
他们先是无法获得宁静,然后,陷入疯狂,最后,就像今天一样,说不出任何话,成为比植物,乃至没有生命的物品,更加缄默的存在。
“你需要把这里所有的剑,都复刻到幻影之中。”
蕾娜的声音响起了,就像是一支空空的酒杯,永远带着愁怨。
贝儿轻蹙着眉头,疑惑地问:
“我要怎……怎么做?”
她从没用过幻影的这个能力,她不知道,幻影有没有极限……
蕾娜说:
“你要与这里所有的剑魂,都建立通灵,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她似乎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千年前,她能做到的事,贝儿没理由做不到。
贝儿犹豫地问:
“非这样……不可吗?”
其实,她很害怕。她还记得,第一次与蕾娜建立通灵时的痛苦,全身的神经,就像时被强酸浸泡了一遍。那个时候,她醒过来,已处于一片血泊之中,几乎每寸皮肤,都产生了裂痕,但她很幸运地没有死去,但是,要再次经历这样的事,只要是人,都会难免崩溃……
对此,蕾娜只是重复了来时的话。
“如果不这么做,第九誓缚者就能轻易地杀了你。然后,杀了他。”
贝儿明亮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没错,听到这样一句话,她的身后,已是悬崖,没有再退后一步的余地。
在一声声轻吟之中,幻影从她的移物法阵中,缓缓显现——
这极其抽象的武器,几乎没有固定的形状,如果要说基本形态,那便是一只旋转的白色圆盘。
贝儿见它变化成多种样子,有时,它会变成一把能够自由伸缩的飞轮刃,有时,它又变成一柄华丽巨剑,还有时,它成为一张盾牌。最夸张的时候,它甚至变成了一张王座……
这铸剑者制造的终极武器,被误认为第七武器的第八武器,根本没有变化的极限。
在召唤出幻影之后,贝儿静静地走上了唤灵台,四周皆是反射着耀眼光芒的白色洞穴,无数的剑,沉睡其中,在峭壁边,在深渊底,在土堆上……
她闭上了眼睛,伸出自己纤细的双手,念诵贝涅斯汀族秘传的铸魂咒,这些字符的发音,不是中土语,但遵循中土语的音节规律。
“以你之魂,铸我之心。”
铸魂咒,如同无形的透明力量,在焚山剑冢的庞大空间中,自由穿行。
它像一道飘逸的疾风,像一条涓细的水流,像一缕丝滑的绸缎……将所有接触到的剑魂,都融化在它的力量之中。
每个剑魂,都对应着一把强大的武器,他们开始发疯,他们拼命挣扎,拼命逃离,他们拒绝这种折磨之上的折磨,发出最刺耳的尖叫,发出最凄厉的呼喊,他们不顾一切,也要反抗。
而他们的每一次反抗,都会给贝儿造成精神与身躯上的双重摧残。
要同时面对如此多的剑魂,贝儿立刻便被强大的冲击力压倒,她痛苦地跪在了台上。但是,她没有放弃,她的眼睛仍然紧闭着,她探索着剑冢中的每一处空间,将每一把剑的位置,以及寄居其中的魂灵摸清,将他们从冰冷的钢铁中驱赶出来,随后,用铸魂咒紧紧束缚他们。
对扭曲灵魂的通灵,从来不是一种友善的沟通,而是一种暴力的强迫。
无数剑魂,在贝儿的灵觉中冲击着,她的嘴角,渗出鲜血,接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也开始分裂,像神经枝桠一般的血纹,显现出来。
没过多久,她素色的衣着,就被血液染红,她脚底的白色唤灵台,也被血水浸润。
“为什么!?”
剑魂发出痛苦的咆哮,这些曾是英雄的魂灵,如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尊严。
他们有的向贝儿疯狂攻击,有的向她卑屈求饶,有的则向它口吐唾沫,有的则向她施下诅咒……
他们不断地叫喊着:
“为什么!?”
这个声音,是他们唯一能发出的灵魂之声,它如有实质,令整个唤灵台都被震碎了。
这座用来增幅通灵能力的宝座,已然不堪重负,它们碎成无数尖锐的刀片,刺伤贝儿的腿脚,就像火红的荆棘,啮咬她的肌肤。深入骨髓的痛楚,令贝儿忍不住抽泣,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滴落下来,却没法缓解疼痛。她的灵觉,化为了一片炼狱,无数的剑,在其中燃烧飞舞,它们想要突破她创造的空间,最终,却全部融化在她决心的烈焰里。
剑魂们在垂死挣扎,他们在做无谓的反抗,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
蜂鸣一般的刺耳声音,在灵觉的空间里,产生无数的回声,反复质问贝儿,几乎要把她逼疯。
贝儿心里,含着无数委屈,她不知道,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选择。
她也不想伤害这些人,可是,却不得不需要他们的力量。
她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绝对不能让一切半途而废。
她强忍着炙热的撕裂感,低声回答:
“因为……爱。”
一瞬之间,所有尖啸的声音,消失了。
纯粹的光明,将他们抹除殆尽。
剧痛之下,贝儿没嘶声尖叫,而是说出了一句异常平静的话语。
它更像是一声安抚,更像一是一声安危,没有威胁,也没有逼迫,它透着深深的无奈,透着沉重的叹息。
“像我这么傻……你们也有过吧……”
她对他们这样说。
这一次,似乎连剑魂们也都为她留下了眼泪。
在神经破碎的剧痛之中,贝儿彻底昏厥过去。
白色的幻影圆盘,徐徐转动着,在一片苍茫而古老的光明中,它的结构,开始瓦解,这或许是它自诞生起,第一次,产生了根本的变化……
看到这一幕,兰弥蕾娜一阵失语。
贝儿昏迷了一天一夜,兰弥蕾娜慢慢从细剑中抽身出来,以剑魂形态,出现在这剑冢中,十六剑魂随她而现,汇集力量,为贝儿修复受到重创的灵魂之体。
珍妮特及时赶到了,蕾娜对她叮嘱一句:
“接下去,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珍妮特看到伤痕累累的贝儿,几乎不能完整地说一句话。
“好……好的。”
四天之后,在王宫的卧室里,贝儿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干涸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房间里,只有珍妮特和月神两人。
贝儿想要起身,珍妮特制止了她。
“别勉强……这回你真的是……与死亡擦肩而过……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珍妮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难以言喻的害怕。
她不能想象,阿莱亚斯失去兰弥贝儿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女王的王权因她才稳固,精灵们更是视她如同神祗。
为此,珍妮特甚至在心底里暗暗畏惧起兰弥蕾娜的胆量来。
“呵呵。”
这时,月神轻蔑地笑了笑,说:
“你还真是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
贝儿逞强地说:
“我的事,不要你管。”
在月神眼中,她只是一个小孩。
羽被从她的肩膀脱落,那里露出的肌肤,已经愈合了,这已不知道是珍妮特第几次从死亡那里把她救了回来。
半透明的窗纱,将圣子城外的阳光过滤着,落到床被上时,变成了一片柔和的金黄。
兰弥蕾娜自剑中再度发声:
“你们几个,能出去一下吗。我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珍妮特和月神没有任何犹疑,就退了出去。
整个天国一般的宫廷,被数道神圣的光线,映照得美丽而璀璨。
蕾娜说:
“对不起,贝儿,我对你说了个谎。”
贝儿一听到这句话,心中就充满了巨大的危机感。
她偏着头,努力理解着她的意思。
蕾娜解释:
“誓缚者说,他要杀死你和索尔,一般来讲,他应该先找更强的人下手,因为按照他们的逻辑,更强的人,更具有威胁。”
贝儿想当然地回答:
“所以,他会先来找我,哪里有问题吗?”
蕾娜否定道:
“不对,誓缚者……会先去找索尔。”
她的声音里,藏着悲哀。
贝儿大惊失色,道:
“怎么可能?你之前说,我就是索尔的壁垒,誓缚者必须要先杀死我,才能伤害他……”
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根本就不会返回圣子城,也不会在离开时,对威尔说那些话。
蕾娜说:
“从资质上看,你和索尔差了根本不止一档。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不别誓的连结,你意外地得到了他的一部分力量,到今天,你依然资质平平,绝对不会成为兰弥王室的宠儿。”
那时的贝儿,被确认没有继承家族的任何魔法天赋,不仅如此,她还有魔法表达的障碍,是兰弥家族里的一只黑羊。
贝儿摇摇头,自语道:
“可现在,他不是索尔,而是威尔,没有谁,能解开母亲的封印……”
“话虽如此”
蕾娜说:
“但梅赞达肯定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别忘了,索尔可能是伽伦索恩的转世,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他总会醒来的。”
贝儿咬着嘴唇,坚定地说:
“……我要去梅赞达。”
“也许,还来得及。”
蕾娜最后说:
“现在的你去找誓缚者,至少,不会是白白送死了。”
“谢谢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