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内光线一断,水流年首先便护住了就在身边的沈轻眉。沈轻城情知不对想要拉沈轻眉过来但晚了一步,他虽被抢了先,倒也腾出了手、水流年熟悉屋子的陈列,会择最佳的地形,昨日言谈间听这位“曲中求”之意他“定心剑”已有大成,如此一来这对沈轻眉却是最好的。
他和陆夕夏,陆夕秋互为依背各自严阵以待。
因为来见陆寒云,双方为表敬重都没带兵器。何况他们又都自恃家中死士精锐,只当平平稳稳不会有其余波澜,不意“解牛卫”与“鞘”起落无声之间就被对手打掉了,这样徒手与敌争锋,沈轻城的掌法倒是不虚,只是陆家以剑术立足,陆夕夏与陆夕秋一身功夫要被卸掉几分。朿各声名在外,沈轻城并没有把握能破敌而出。以侯府和陆家的地位来看,即便是失手被擒,众人性命应当无虞,只是会被当做人质胁迫家里交换些什么。
作为世家子弟,他对这种情况有过充分的估计。凡事凡物都是公平的,既已得了世家的风光和气派,就该担的起生死之际为家族牺牲的取舍,想必陆夕夏也有同样的觉悟。沈轻城唯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妹妹,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胁迫的了他与沈卿韩,除了沈轻眉再无二想。如今他也只有期待“曲中求”能保沈轻眉周全,如此他才能放手一搏。
水流年见屋内暗如混沌,便知对手用了什么手段。
“是风羲网!”他出言提醒。
“风羲网”以巨龙之筋编就,采羲海句芒岛上巨树树脂调制淬炼,形似巨幕,它韧而噬光,罩在屋外,光线立退且不易破去,是杀手制造杀机的上上之物。取逐日之风羲为名,便是说它生来与日光为仇,风羲行事利落紧脆,也甚合杀手们出手务求一击即中的风格。传言如今的刺客便是早年竞风者的一支。
水流年听老板说过这件宝物,原来中州共有三件,其中一件毁在风破浪手中,另一件在陆夕星平叛时下落不明,余下的这一件就在朿各手中。
沈轻城与陆夕夏也是家学渊源,他们见屋内大异心中已有些计较,只是世间万物驳杂,与此宝相类者也有之。等到水流年确定是风羲无误,又见这屋内确实黑沉沉的如闭目探路,两人再无他疑。
水流年将沈轻眉带到一处墙角,他抽出自己缠在臂上的软剑劈在角落之中,剑芒微现随即就被风羲吞噬,剑斩在硬木之上擦出一溜火星。借此时间,众人迅速一瞥,屋内陈列仍如刚才,水流年这才放心的将沈轻眉置于其背后。两人贴着木墙站定,沈轻眉抓抓他衣衫下摆——这大冬天,水流年就只穿了一件翰州衫,沈轻眉想拽他袖子都拽不到——好奇问道“他们在屋外布网,人又该怎么进来?”
这事得问风破浪,他自己却是不知道。
若说有人能无形无息之中不开网,不破屋子就潜进来他一百个不信,那种已不是什么功法的范畴,只能用神迹来称呼。中州被众神放弃已有万年,总御天机求了整整万年也从不见有神迹显露。只怕自己这辈子也没这个福缘能见到所谓的“神迹”。
既然外面的人张网之后进不来……
水流年想到这里心头一凛,大喝一声“小心……背后!”
他“小心”两个字没说完,就听陆夕夏与陆夕秋均是一声闷哼,听声音是各自中了一掌。但两掌掌风不同,陆夕秋那里所受之力劲道浑厚,如风云鼓动,威力极大。陆夕夏所中掌劲绵密,虽轻柔却侵入内脏,阴毒刻薄。
敌人已经发难!
先出手的是陆夕秋,直接偷袭对其最无防备的兄长陆夕夏,陆夕夏凭直觉已感到不对,竟生生卸掉了陆夕秋几分力道,但由于距离太近,终究难逃毒手。
沈轻城反应迅捷,几乎与水流年同时想到了问题所在,但他却也不敢贸然出手,若是误伤同伴这罪过可就大了。或者说,正中了敌人的下怀。风羲网一出,本身便是利用人们对黑暗的恐惧,让网中之人在幽冥之中细品诡谲互相猜疑,直至心神崩溃自相残杀。
水流年赞了他一声厚道,换自己多半对两人都会稍微意思一下以确保万一,等确认内贼之后便放手除贼。如云师伯所言,沈轻城状似放达,实则迂腐,硬是要搏一个“君子”的称呼。
陆夕秋受沈轻城一掌随即逃遁,隐入暗中,准备之后一击。他身法诡异,无声无息,沈轻城与水流年竟不能探到他藏身何处。
这一时以来,水流年对自家“止于至善”的功法生了大大的怀疑,莫不是昨夜酒喝得太多所以不太灵光了?
这屋子本来极小,可黑暗甫降,众人却觉得这处真如茫茫天地不能极目,每个人都是双目圆睁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但只是一时就又都放弃了。
风羲网着实厉害,这屋内的光线被吞食的干干净净,丝毫不留。
陆夕秋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沈轻城昂然站立缓舒双臂,运起自家“神州沈陆吾回首”的功法,将陆夕夏护在中央。
“神州沈陆”是长乐贼乱世,沈卿韩行军时自创的绝学,他见天下已乱人心不古有感而发,虽立于萧索,却执着开拓,以进为退。这路功法以掌法为根基,衍于剑术,最终大成于枪法。枪法为霸道之术,争之方寸之间,不守不退。沈轻城如今枪不在手,以双臂为枪围,将枪法融于掌法,护卫陆夕夏。
陆夕夏虽避开了致命伤但仍受伤极深,微一沉吟,趁此机会立即调息。
沈轻眉虽略知武艺,却无水流年“止于至善”一般对气息感应极敏锐的功法,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似乎有人受伤便有些焦急“哥哥,你还好么?”
沈轻城没有回答。
水流年捂住沈轻眉的嘴,小声道“你哥哥很好,陆夕秋是内鬼,他一击不成仍要作难。沈轻城不方便说话,免得暴露新的位置。”
沈轻城根本没有动地方,这话是故意说给陆夕秋听得,虽未必会让他上钩,但总要做些什么。
至于自己这里倒是不怕暴露,这里可以说是整个屋子最安全的地方。沈轻眉右手边有一个盛放东西的柜子,她就藏在夹角与柜子之间,左手边水流年持剑护立,水流年剑法展开,右手拉住沈轻眉,屈膝微蹲,左手横剑在前,布下一路剑网。
这里只有头顶一处死角。
除非陆夕秋会飞。
此念刚过,他只觉耳边有沈轻城几缕秀发浮动,轻触鼻尖,清香****,似有一道人影掠过,带起气流点点。
陆夕秋确实会飞,陆家的鹤影身法极善御风。
御风便有痕迹,头顶是水流年特意为陆夕秋留的空隙,就怕他不来。
剑气自上而来,寒意迫近,沈轻眉只觉如临绝路,长歌当哭,哭秋意绵绵,万物凋败,逝水东流再不还。陆夕秋以指成剑,直指沈轻眉要穴。
水流年握握手里软剑,暗道“你已有多年未曾出鞘,不知老兄近来可好?”
剑微有风吟之声,轻扬舒畅似在应和,亦似在倾诉离别至今的思念,一洗水流年磨刀多年的失意。
他为求大道弃剑磨刀,本不该出剑,但自己在沈轻眉面前化名剑阁弟子曲中求,阁中执刀的只有水流年一个,刀法一出在沈轻城面前立刻就会穿帮。
天下不闻第二剑久矣。
陆夕秋剑势来的急,如凉夜中大雨卷袭,一夜入秋。
沈轻城听到有剑啸秋凉,欲出手已赶之不及,喝了一声“曲中求!”示意他小心。
陆夕秋年虽十七,却有一个“知秋一剑”的英名,意指其“一剑落天下知秋”。既是说其剑意悲凉,生机枯槁,快比一夜秋临。又是说这一路剑法独步中州,任谁一眼便知出手的就是陆七公子。
剑随心发,陆夕秋虽锐气太盛,却心有慈悲。
如今这临头一剑只有摧枯人间之意而无悲悯生死之情。
那边陆夕夏忙道“剑下留人”却只是徒劳。
陆夕秋这一式本就是搏命之剑,赌的是水流年必救沈轻眉,水流年任一一击他都必死,但也必定会连累沈轻眉。水流年将固守的位置选在这处死角,若要救她,只有两人位置互换。陆夕秋的机会就在那一瞬间,他自信自己的快剑。
水流年将沈轻眉换到左手,自己立于陆夕秋知秋一剑之下,扬手出剑。
双方争得便是那一刹那。
水流年冷笑。
他笑声至,剑已至。
秋临虽快,却快不过青丝白发,红尘沾染,一夜白头。
天下剑术无奇不有,说来不过两种,最常见的便是以心法做基,剑招为辅,风破浪称之为有情剑。另一种一心在剑专衍剑招,务求精致,除剑外再无他物,可以称得上是剑外无情。剑阁的“落红尘”剑法沉浸俗世之中,诸情尽尝诸业毕集,专破陆夕秋这样寓情于剑的有情剑。
水流年剑如龙腾,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束光,就像撕裂混沌的第一抹阳光,破开层层云雾,来自天外,虽光耀千秋,仍带着丝丝寒意。
小屋在这一剑之下,亮如云宫中惊雷闪电奔走诸天星辰不眠。风羲网被这豪光穿透,境界已落。
一击间,陆夕秋已陨落当场。
这一手“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确是破陆夕秋剑法的上策。
陆夕秋已死,屋外那人呵呵一笑“陆前辈,不意剑阁除风阁主之外还有如许人物,这一剑斩出,只怕水流年‘二分无赖’的位置要换换人了。”
水流年倒没什么,这人里外都是夸自己,也无所谓是以前那个真品剑术更好还是现在这个冒牌的“曲中求”招数更妙。他身边的沈轻眉听到有人说水流年的不是,竟是有些不情愿,水流年趁她说话之前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免得又惹下什么祸。
陆寒云坐在摇椅上,他平日便是睡眼昏昏形如障目,这一团黑云压顶于他而言倒最不怎么打紧。他虽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感觉却最敏锐。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却无意提点,显然是自信水流年能处理的圆满,结果也正如所料。
“不知除了你‘冥皇’秦先生之外,朿各还来了哪几位?让老夫也知道知道我这师侄能不能破去诸位的杀招,若是不行,老头子这把老骨头可要活动活动了。”
屋外那位姓秦的见被喝破了身份呵呵一笑“陆前辈说笑了,朿各又朿各的规矩,事不过三,一击不中,再而衰,三而竭,三杀失手任务则归为失败。如今他已身死,也是失败。请恕秦某少陪,日后有缘再向这位二十三爷讨教剑法。”
他话音毕,风羲网开,阳光打进屋子如破城的大军,肆虐屋内各处,大兴刀兵剿灭了适才种种黑暗。
陆夕秋倒在那里,水流年一剑入喉,尸体鲜血泱泱,粘稠腥气,沁入木中格外醒目。
陆夕夏稍作调息,不满的看着水流年“已经和你说‘剑下留人’了!”
沈轻眉忽又所悟,原来适才陆夕秋将有杀死自己时,陆夕夏说的那句“剑下留人”不是在劝陆夕秋而是在劝水流年。
水流年不以为意,像是丝毫不把杀了别人弟弟这件事放在心上。
沈轻城扶起陆夕夏“如果我没猜错,被曲师弟杀死的这位只是朿各之中假扮陆七公子之人,而非真的陆七公子。”
陆夕夏点点头“我也知道,他剑术虽与秋弟有七分相似,但还是不懂真的‘秋意浓’剑法,否则也不会被二十三爷轻松破招。而且秋弟虽好为争胜,词锋锐利,但绝不是狠辣之人。这人出手无情,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何时混在我身边的,我竟没有一点察觉,对手这么做看来为的就是栽赃陆家。”
水流年见他轻慢自己不由冷笑“所以是这人太弱才禁不得我一剑,却怪不得我了。”
陆夕夏又好气又好笑“二十三爷,他虽然不是我秋弟,但应该也知道他的下落。您这一剑下去,天下茫茫,我又该哪里去找?”他又转向陆寒云,似在求助。
陆寒云向陆夕夏一招手“夕夏,你来。”
陆夕夏忙近前。
陆寒云轻抚他的头发,不似之前冷酷“你最后与夕秋分开是什么时候?”
陆夕夏伏在他腿前,忽的冷笑“就是现在!”他说完一掌直击陆寒云心口。
朿各的第三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