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也是可怜得很,咋老是受伤呢?要不就是被水淹了,要不就是被狼咬了……你说好好的去跟狼打什么架吗?”阿姆爷唠唠叨叨地替耿格罗布擦着身上的污物。
“狼很可怕的,喔……”昆金把头贴在石壁上,伸着舌头一口一口地舔着上面的苔藓。
小猫熊走了,阿吉舒了一口气,它抬头看了看这个让它们得以容身的山洞。山洞超乎想象的宽绰,就像是一座被掏空了的山一般。
山洞的深处幽暗阴冷,仿佛一只远古巨兽的大嘴,不知道通往哪里。
这时候阿吉累极了,原本它只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却一闭上眼睛就沉睡了过去。
一个金盔金甲的天神,踩着五彩祥云划过天际。
天空烧着了,云彩变成了火焰。
3
狗獾找遍了整片山林都没有发现外来者的一点儿踪迹,才知道上了安瑞的当。
它是桑格瑞拉最恪尽职守的人,它必须找到这些不速之客。因为古老的传说里,黑白色相间的大熊,是会给桑格瑞拉带来灾难的妖兽。
现在,桑格瑞拉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那些外来者在哪?”一只老鼯鼠扶着一根木杖问狗獾,它是这个丛林的长者。
“波拉阿尼,四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狗獾恭恭敬敬地回答。
“都找过了?”老鼯鼠问。
“除了……那里。”狗獾不敢隐瞒。
“什么?”老鼯鼠生气地顿了一下手里的木杖。
传说,桑格瑞拉有一个山洞,那里通往一个地狱。地狱里锁着一只妖魔,那是几千年前神妖大战的时候被锁在那里的。
桑格瑞拉的意思是天佑之地,这里曾经完全与世隔绝。在一次灾难之后,远古的天神为了庇佑他的信徒,便把桑格瑞拉封印在一座山中。作为报答,这里的人们必须替他看管那只被他封印在洞中的妖魔。
这些都是传说,无据可查。只是这里的人们一直安静地生活着,从来未被打扰。
一直到四天之前。
那天,天空像着了火一般的红。
封闭的桑格瑞拉变成了一个烤炉,安静又炎热。安瑞身上引以为傲的华丽皮毛成了它现在最大的烦恼--太热了。
桑格瑞拉只有一个地方最凉爽--那个传说里的大山洞。从一出生,安瑞便被所有的人告诫,千万不要去那里。可年轻人总是对这个世界有无穷的好奇心,从几次偷偷的、安全平静的历险之后,这个山洞便成了它的消夏之地。
只是这天,仿佛有些不大一样。
安瑞即使再胆大,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深入到这个洞穴的最里面。因为,它相信洞穴尽头真的锁着一个妖兽。
那些无头的石像不就说明了这一点?除了妖兽谁还能把它们的脑袋咬掉?那可是最坚硬的大青石。
“轰隆隆……”
洞里突然像是打起了闷雷,安瑞想这一定是那个妖兽睡醒了,打了一个哈欠。谁知道这洞里的闷雷,竟引发了天空的乌云密布。
风起云涌,雷声如鼓,却转瞬即逝。
在一切恢复安静的时候,突然洞中金光大亮,随即传来令人颤抖的脚步声。
安瑞有些害怕,却又有些好奇。这样的好奇并不是好事,这是动物们最忌讳的事情。
死就死了。
它这次决定留下来一睹妖兽的真容。
在金光之后,有一个用两条腿走路的野兽从洞里走了出来。它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一件僧衣,整个看起来疲惫又失落。
只是它看起来怎么那么像一只--猴子?!
只是它的眼睛不能直视,从它眼里发出来的金色光芒洞彻天地。
“唉……”它走出洞口的第一件事就是叹了一口气,眼中的金芒随之暗淡。它就站在那里望着天一动不动,就像是那些石像一般。
只是它好像哭了?
“天奈我何?”它哭完又笑。
“不生不灭。”它又开始哭。
“还我一世,九天将死。”它哭哭笑笑。
安瑞看着它,这传说中的妖兽竟是一只疯癫的猴子。只是它说了些什么安瑞完全听不懂,并且它看起来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那妖兽俯下身来,开始亲吻一朵初开的野花。
“活着的味道啊……”它的眼睛里充满慈悲。
“咦?你也要出来了吗?”它突然皱着眉头,“难怪呢,难怪呢……”
“你是谁?”安瑞壮着胆子问它。
“我是谁?我是谁?”那妖兽迷茫地看着安瑞,然后站起来笑着跟它说,“我,我是老天爷的干爹啊。”
“哈哈哈哈,我去也……”然后它朝天边一招手,从天上飞下来一朵云彩,它跳上云彩,飞出了桑格瑞拉。
……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安瑞捂着胸口说,“那只妖兽踩着云彩飞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的人都在笑它胡说八道,“妖兽怎么可能是一只猴子?”大家听完了这个故事,都各自回去睡觉了。
4
耿格罗布一直醒着。
松萝与红景天药效斐然,它的伤口在快速地结痂。快速愈合,这是野兽的本能之一,这种能力让它们在野山林里存活得更有力量。阿姆爷与昆金在无聊地拌嘴,阿吉已经睡着了,肥竹鸡不知去向。
这些陌生人再一次救了它。耿格罗布永远都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它曾固执地排斥着与任何人做伴,现在却没有一丝力气再次逃离。
天色已晚,大雨将停。
洞穴里陷入一种奇妙的安宁,富含水晶矿的岩石在洞顶闪烁着星光,仿佛让人置身于星空之下。
鸮鸟的鸣叫,让夜晚更加沉寂。让人怀念的斯格拉柔达的星空也如此的美丽。 耿格罗布想着童年,想着那时无边无际的风,无边无际的竹海。高原让人缺氧,却离天空最近。
每个还活着的人都是乘愿再来的转世者,前世被兀鹫们带离的灵魂总是会留下无数的遗憾。
疼啊,疼啊!毛皮肌肉被狼牙撕开,骨肉分离的那种疼啊!流浪汉回不了乡的那种疼啊!天下无有知我者那种疼啊!
疼痛使人难以入眠啊!
这样一个夜晚,
没有风,
没有云,
没有快乐,
没有悲伤,
就连没有也没有。
5
“怎么办?”狗獾、旱獭们远远地看着洞口,它们才不会相信那只小猫熊的话,妖兽踩着云彩飞走了。那得傻成什么样的人才会相信?所以它们相信洞里的妖魔一定还在,说不定那些外来者早就已经填进妖兽的肚子了。
“只在这里守着也不是办法。”老鼯鼠伸展着肉翼,打了个哈欠。老人家早就不能熬夜了,这些外来者真是该死。
“那就不管它们了?”一只岩羊忧心忡忡地说,“黑白色的大熊,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啊。这次山崩就是预兆。”
“好啦好啦。我看,还是找一个人进去看看,它们到底死了没有。”不知道是谁出了一个坏主意。
“是个好主意。”老鼯鼠听到之后点点头,“那,谁愿意进去看一下呢?”
所有人听到之后全部闭嘴,没人再出声。
进去看看?开什么玩笑?
妖兽的传说,这里每一个人从出生就深深地烙进了脑子,谁愿意去送这个死?为了几个外乡人?瓜比才去。
安瑞捏着一个果子咔嚓咔嚓地啃着,看着这些好笑的家伙们。它们是桑格瑞拉的官僚,它们这一生,除了吃饭、睡觉、等死,再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这个可怕的循环从桑格瑞拉被天神封起来时便开始了。它们得以安静地繁衍,代价就是它们都变得懦弱慵懒。
它们生怕任何事情打破它们的安逸。下雨要怕,打雷要怕,几个外乡人也怕。它们不知道,若不是那只它们口中能带来厄运的黑白色大熊,这里仅存的安逸早就被狼群破坏了。
安瑞啃完了手里的果子,然后从树上跳下来,说:“我去。”
嗡的一声开了锅,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在夸赞它的勇气,有人在鄙夷它的出风头,剩下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它可惜。可惜这只小猫熊,以前虽然调皮得令人讨厌,总是做一些出格的事,就要这么去送死了。
“安瑞,你要去?”老鼯鼠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有人肯去。
“我去。”安瑞吐掉嘴巴里的果子核,然后它笑着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老鼯鼠慷慨地说。
安瑞狭促地一笑,指着狗獾说:“我要它跟我一起去。”
狗獾简直就要骂娘了,你要送死就去,拉上我干啥子?
“我……”狗獾恨得牙痒痒却又说不出话来。要不是这只猫熊,或许自己早就抓到那些外来者了。
“哈哈哈哈……”安瑞看着它的糗样哈哈大笑,然后又跟老鼯鼠说,“我开玩笑的。我才不用它陪我去。”
“那你要什么?”老鼯鼠也舒了一口气,狗獾是它衷心的随从,如果失去它,谁还会这么听自己的话?但它又对刚才狗獾的表现不满意,怎么这么熊?
“我要……”安瑞很认真地看着老鼯鼠,“我要你们以后都不要管着我。”
然后它转头向那个洞穴走过去。
“不管你?”老鼯鼠脸上有些复杂。
让我用利齿咬断锁链,
让我逃出牢笼重归风中,
让庸碌安逸离我而去,
让闪电狂雷伴我前行,
如此我将死时回忆,
才会说,此生我与自由为伍,未曾虚度。
请给予我自由,我亦予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