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有躲闪之意,却又不便躲闪,脸上就有点不自在。这让他瞧个正着。他心中比她面上更不自在。他都有多日未曾碰触到她,何时轮到这不相干的人去碰!
他由着自己在心里酸了一阵子,想了想应对之策,便大步过来与众人打了个招呼。接着就颇为自然地拉着那傅公子走到一边,说是有事相商。宋予诺没太在意,对他笑了笑,自去忙碌。
阿谨将傅公子拉到一旁院子,开门见山道:“不知傅公子认为林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傅公子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但思虑了片刻,仍是认真答道:“林先生为人亲和真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若是可能的话,可以做良师益友。”
“倘若我说林先生是个女儿家呢?你又当如何?”阿谨紧盯着那傅公子的脸色。
却见那傅公子脸色变了又变,先是震惊,再是恍然,最后竟是一片可疑的红色,言语间也诺诺起来,“谨公子不是说笑吧?”
他不置可否,只迎着傅公子惊中带喜的眼光,缓缓点了点头。傅公子喃喃赞叹道:“就算是女子,也是个奇女子,不但为人好,才情也颇叫人折服。”
阿谨听了他的赞叹,面上却更紧了些,声音也不觉寒了两分,“纵是奇女子,也与你无干。总之,你要记得,对林先生尊重些,切莫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免得害人害己。”
“那她,可是……有了人家?”那傅公子仍不死心,试探着问。
阿谨心中颇为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耐着性子又继续道,“她这样好的女子,又怎会没有定人家?她的夫家,你可得罪不起。收收你那小心思吧,莫让别人看出究竟来!”那傅子不想无意中已被洞察了心思,不觉面红耳赤,只讪讪地连连称是。
等再见到林先生,这傅公子的眼光就有些不自然起来,想偷偷看她两眼,又不敢造次。这样几次之后,连宋予诺自己都觉察到,仿佛总有被人窥视的感觉。
到后来,仿佛几位先生,在自己面前都拘谨起来。以往还可能因为意见不合而争论一番,现下却个个非常卖她面子,简直是她说一不二,让她也是分外诧异。直到有一次,她想将大堂内的围棋案子重新摆一摆,被两位先生看到了,忙过来相帮,嘴里还说着什么“这种力气活怎能让林先生做呢”,也让她相当意外。她心中很是疑惑,这几位呆头书生,不知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看眼色了,在她面前手脚明显麻利了不少。
不过,不得不说,她心中还是颇为得意的,因为自从再次女扮男装,她有许久没有享受别人的刻意照顾了。很多事她都亲力亲为,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个女生,需要别人的呵护和照顾。
又有一次,对面街上的一对醉鬼,从酒楼里吃饱喝足了出来,不知怎么的,就溜达到书院这边来,要强行进来瞧热闹。她本想上去叫人将那两人轰走,不想那两人醉后满口胡言乱语,说她的长相明摆着就是一个兔儿爷,不如过来跟哥几个乐呵乐呵。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还一个劲地试图挤过来与她纠缠。
她一时羞恼,又不便发作,那离大堂位置最近的正在上课的两位先生听到动静,二话不说,便冲过来,一下挡在她面前。那其中身形较魁梧的傅公子,更是一扫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激愤之下,伸腿就将那醉鬼踹倒在地。待在后院维修设施的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赶了过来,直接往那酒鬼腋下一插,两人便合力将那两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家伙架出去丢到了街上。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想第二日,那两个家伙就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来请罪,言语间分外诚恳,“我们兄弟二人昨日酒后失德,得罪了书院的林先生,请林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则个。”宋予诺心想,昨日只是把他们轰了出去,也没打他们呀,怎成了这般模样。这样想着,不由就问出了口,“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胖的一个,闷声答道:“别提了。总之一句话,昨日是我们嘴贱,得罪了林先生,请先生发个话,我们也好回去交差。如若不然,还不知我们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宋予诺一时惊愕,见两人表情不似作假,只有忙点点头应付道,“行了行了,你们回去吧,我原谅你们了。日后记得少喝酒,别仗着酒劲就不做人事了!”那两人颇为恭敬连声应着,便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她思来想去,能如此行事的,估计除了阿谨也没有旁人。到再见到阿谨,她便询问是不是他。他没有否认,只说:“就当是杀鸡骇猴吧,免得日后再有人挑衅生事。”
她犹犹豫豫道,“你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我瞧着那两人显是被你吓得不轻。”他不以为然,轻笑一声,“那也是他们自找的,活该吃些苦头!”
她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目光炯炯望了她,认真道,“在别处我不敢保证,至少在永州这地界,我不能由着别人来欺负你。”
见她还有些迟疑,他又温言安慰道,“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我伤人。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小作惩戒,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伤不到筋骨。至于其他话,都是吓唬他们的。”她这才释然了,对他颇为感激地浅浅一笑。这笑意,瞬间又让他的心停了两拍。
自此,书院清静了一阵,鲜有人再来捣乱生事。书院众人,也仿佛打了鸡血似的,都分外卖力地各司其职。众先生对她明里暗里的照顾,就算她再迟钝,也慢慢感觉到了。至于阿谨,对这方面更是关注,自然也早注意到了。一次偶然看到她走在前面,不知在指着大堂里的书画在说些什么,那几个书生面上虽恭敬万分地跟在后面,可那逮到一点时机便偷偷瞟上来的眼神,却是炙热而压抑的。
他一时非常后悔,当初自己透露她的女儿身,只是想他们几个在行为上收敛些,与她保持距离,不想却事与愿违,竟惹得几个书生都一幅蠢蠢欲动的模样。这让他分外着恼,只恨不得能立刻将那几个青年男子都从她身旁赶开去。若是非要请先生,他下次定要建议请些老夫子来。若是可能,他宁愿自己来当先生,也不想一堆青年男子日日围着她转!
阿谨从书院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百花楼。先前他注意到那几位先生,都殷勤地围着她,分外谄媚讨好。可她竟似无所觉察,只在他们之间自顾自地忙碌,如鱼得水,倒甚是自在。这让他分外不自在,仿佛自己倒成了无关人等。
才步进百花楼大堂,一个长相颇为伶俐乖巧的丫头便笑意盈盈地跑过来与他招呼道:“公子你回来啦!”原来是连翘,想必早就候在了这里。
他贴身丫头是一对双生姊妹花,姐姐叫迎春,妹妹叫连翘。是去年妈妈新买进来的,说是被酒鬼父亲卖了抵债的。瞧着两个丫头长得倒也干净,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一时心软,就从妈妈那里讨了来,称留作婢女,这样她们便可暂时逃脱接客的命运。这一年来,这姊妹俩跟着他,倒也认了几个字。因感念他的恩情,对他也是分外殷勤。这日子久一些了,阿谨也慢慢从她们身上寻出些当初与暗香相似的几分默契来。
迎春乍一见他在楼梯上现身,便知他情绪不高。一边使眼色叫连翘去端莲子羮,自己已赶紧跟了进来。她先帮他宽了外袍,便颇为乖巧地为他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