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希望她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用真实的身份,再次走进她的生活。
而她,就那么不言不语,却也未丢下他离去,陪着他一直坐了这个把时辰。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她已在夜风中有些瑟瑟发抖。他歉然一笑,柔声道:“让你陪着我在冷风里坐了这么久,要是染了风寒,那可是我的罪过。”
她也回了个温和的笑过来,玩笑道:“上次我心情不好,你也是陪我冷风中坐了半夜。算是我欠你的。”
他却突然有些激动,一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他的手宽大厚实,确是比她的温暖许多。她试探着想挣脱,他已收紧了手掌,她便低了头由着他握着。他目光炯炯望着她,低声道:“不管身份如何,人还是那个人,别拒我于千里之外。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好吗?”
她想了想,便认真点了点头,应道,“好。”他这才放下心来,将她从屋顶上安全带下来,道了声:“我改日再来看你。”她却仍是有些疏远地行了礼,轻声道了句:“谨公子慢走,恕不远送!”他微微一笑,颇认真道:“你唤我阿谨便好。”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微笑着再望了她一眼,便强忍了不舍之意,静静离去。
不知是不是昨个夜里在屋顶上受了凉,早上起来,宋予诺便有些咳嗽。她寻了包红糖,烧了壶开水,冲了热热的一杯喝了下去,稍微发了点汗。再去街头小摊上吃了碗面,便准备去赵记中药铺做事。
一路走去,她心中不由想起了夜里阿谨所言。论起相貌才情,阿瑾一点不比别人差。只是他长期心怀仇恨,个性有些阴晴不定。而这正是她素来不喜的。对于她这样向来循规蹈矩的人来讲,他便算是危险人物了。想必,还是象表哥、赵知仪那样的邻家哥哥类型的男子,更容易让她放心。人也只有在安心的情况下,才可能坦然相对,心情愉悦。
想到赵知仪,她不觉心中又暖了几分,那少许甜蜜之意虽还未使她明确心意,但已在她不察间往脸上添了几分笑意。她不由哼了歌,步履轻松地向赵记中药铺走去。
今日药铺里又有进货,一大早,那几个小厮已从一辆马车上扛下来几个大麻布袋,都是装的满满的药材。铺子里几人,除了莫先生,都在忙碌不已。偶而有几个路过要瞧病的,一瞧见铺子里正在卸货,便也知趣地绕路走开了。
莫先生操了手,正倚在门框上瞧热闹,一边还不忘时不时地指手划脚一番。大伙儿瞧着他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只要没有正经主子在,便也默许了他对别人的呼来喝去。
正是莫先生少见的清闲,宋予诺迎着风咳嗽了两声,也被他听到了。他便眉眼含笑,一脸关切地说:“林先生,莫不是伤了风,快过来让老夫瞧瞧。”
宋予诺满心感激之余,便伸出了手臂,不想莫先生号了半晌脉,脸上便是一幅了然的神色。宋予诺便困惑问道:“瞧莫先生的样子,莫非我这症状不要紧?”
眼见没有旁人,莫先生便捉狭似的笑道:“非但林先生的身体不要紧,连我们家少爷的病老夫也有数了。”
宋予诺更是困惑,追问道:“赵公子病了么?要不要紧?”瞧着她一脸紧张的神色,莫先生捋着胡须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宋予诺无可奈何笑笑,拉着莫先生手臂,“先生就莫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赵公子得了什么病!”
“还能是什么病,我瞧着倒象是相思病。不见某人就茶饭不思,自打见了某人,就眉开眼笑。”她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莫老先生已嗔道:“林丫头,你就继续给我装吧!”宋予诺吃惊之余,已是一脸羞红,而莫先生便哈哈笑着走开了。
原来,方才让莫先生帮着号脉,他便已察觉她是女子。吃惊之余,再想起少爷最近跑中药铺确是勤了些,结论便不言而喻了。莫先生本就瞧着她平时手脚麻利,人也热情,很有好感,现下又察觉了少爷的心意,不由更是自得,竟拿腔拿调地唱起了戏文。
宋予诺原本被他当面拆穿就有些害羞,再加上又怕他将她的身份暴露给别人,由着他笑话自己,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朝着莫老爷子的背影苦笑一番。
到了快晌午的时候,赵知仪来了。他还没象平时那般装模作样地寒暄招呼一番,莫先生已哈哈笑着,抢着向宋予诺嚷道:“小林子,少爷找你有事,你快别忙了!”
不想这莫先生才知道了她的底细,就开始戏称她为“小林子”了,好歹她也是赵府正式聘的账房先生好不好!赵知仪微微有些吃惊,不过显是已知莫先生的脾性,也好笑地望着她,想瞧瞧她有什么反应。她只有颇为夸张地做出个苦脸来,直引得赵知仪也是轻笑起来。
赵知仪倒也不推脱,笑道:“莫老爷子越发厉害了,竟知我是找林先生有事。”他笑着叫半夏在院中石桌上沏了茶,便示意宋予诺坐下。
正午的阳光正暖暖地照下来,坐在院中倒也不觉寒冷。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番。众人各忙各的,倒也没人来打扰。
宋予诺突然觉得,象赵知仪这样亲和如春风,透彻若阳光的男子,更是难得。她再看他,眼神便不由带了些欣赏之意,赵知仪已能感应到,不由谈兴更高,渐渐有些眉飞色舞之态。
瞧着那一众人还在忙碌,将新进的各种草药分门别类地放好。宋予诺便问道:“瞧着铺子里还有些存药,怎又进了这么多货?”
“我瞧着最近出现了不少灾民,一打听才知,原来是湖广两地发大水。估计近期还会有灾民陆续到镇上。他们经过长途跋涉,这身子骨很少有还硬朗的,所以这些草药,有备无患。”赵知仪微笑着解释道。
今个掌柜的恰好也在,他原本在那边瞧着小厮们整理库房,把那些新的药分类置放妥帖,听到这边的话,便笑着接话道:“少爷,就算将你这个月的月银全贴进来,瞧着也补不了这账面上的窟窿。为了安置灾民进的这些药,定是全都贴出去了,哪来的进项呢?”
赵知仪微微一笑,应道:“不必发愁,回头从我房里拿套银器典当了,先应付了眼前再说。”
“少爷就不怕老爷――”掌柜的迟疑道。
“怕什么?我又不是拿了银子去喝花酒,这治病救人之事,父亲知晓了就算不褒奖,想必也不至于怪罪。”赵知仪沉着答道。
宋予诺这才知道,原来今日这进的货,都是赵知仪专门为灾民准备的。看来这赵府,虽是大富之家,却也常做善事。
掌柜的又问:“那今年这粥铺还开么?”
“开!”赵知仪很爽快应道,“每日熬一大锅稀粥,也花不了几个钱,却是能救命的。眼见到了年关,怎么也得助他们过了这年去。”掌柜的便又跟几个小厮交待了开粥铺的事。众小厮自去忙碌,准备搭棚的,垒灶置锅的,扛米的,众人齐动手,不多时,在赵记中药铺外边,靠街上的一面,便已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粥棚。没多久,已有路过的人,看热闹议论的,还有衣衫褴褛的灾民,来这边观望。
有一位拄拐的老者,满面风尘,眼瞧着也是灾民,已大着胆子,向正在放置器具的小厮问道:“小伙子,敢问这儿可是要施粥的?”
那小厮略微想了想,便答道:“老人家,这是施粥的地儿不假,不过您老也瞧见了,这棚子才搭建起来,冷锅冷灶的,要喝粥也得等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