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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一小宫女跪在地上,低低的视线还能瞟见镶着金丝木槿的裙底沿边。她对着跟前的华衣女子,回话,“皇上寅时从宜棠殿内出来。”
端坐床檐边儿上的艳丽女子直起身子,里穿乳白内衬,搀杂粉红色的缎裙上锈着无名花色的水纹,许多金银线条雪狸绒毛无规则的制着。腰间一跟彩链,其上或串或镶或嵌着许多珍宝奇物,华美耀眼之极。外罩紫黑镶金边,略搀杂乳白色线条,锦袍将里裙之华掩盖,纤腰不足盈盈一握,上系一斓彩,锦缎中嵌精美翡翠。玉手十指甲上皆曛染着淡紫色风信子花色,左中指带一戒指,不知何物,所制非奢华,却十分耐看。皓腕佩一单只精美嵌金边刻桃花粉瑞,右腕上带着覆背手涟系于无名指上,双足穿着淡蓝浅白色梨花锈花鞋,大大的琉璃眼睛闪闪发亮,犹如黑耀石般的眸子开阂间瞬逝殊璃。她捻了捻指腹,阴邪一笑,眯眼说道,“摆架去静宜宫。”
语毕,侧在右边的宫女拥着贵气女子迈出殿门,小心翼翼地服侍她上轿,一路未停,直直向静宜官的方向行去。这里乃漪罗宫,离静宜宫约莫两里路。
不出半个时辰,行架的队伍已至静宜宫前。抬轿的宫人慢慢放下轿子,压着前边儿的抬杆,宫女上前扶着,轿子上的人搭着宫女的手,顺势走了下来。
“罗妃娘娘,金安。”静宜宫门处的婢女侍从纷纷礼安,一较高职位的宫女上前屈身说道,“罗妃娘娘请稍候,奴婢已派人请报娘娘了。”话音刚落,从里边儿匆匆赶来一小太监,正是棠妃亲点手下,高德喜是也。
“罗妃娘娘,请。”高德喜半屈着身子,摊手偏头,恭敬地请罗妃进来。
女子命外边的人候着,带着贴身宫女进了门。这门离棠妃睡寝的地儿还是有些路的。走了约百米,女子一路随小太监踏进宜棠殿。正座上,女子着飘廖裙纱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抹胸蓝蝶外衣遮挡白皙肌肤。周旁蓝色条纹,细看却现暗暗蓝光。晶莹剔透的倒坠耳环垂下,摇曳。散落肩旁的青丝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云似的乌发。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弯。额间轻点朱红,却似娇媚动人。纤手将茶水送入朱唇,沾湿唇色,如血。女子举止若幽蓝,慵懒之意毫不掩饰。冯知棠将茶盏搁下,稍稍抬起右指,揉了揉额角。即使茶水清醒人,尚能依稀瞧出她神色略略乏悴,大抵一夜未睡,精神有些不济。
来人眯了眯眼,笑着上前说道,“棠妹妹近来可好啊,有些日子没瞧见妹妹吶,甚是想念。”
座上的女子瞥了瞥茶盏底边儿的叶尖,清晰透彻。“秋来伤寒,知棠有些个受凉。罗妃娘娘,劳您上心了。”
“呵。棠妹妹见外了不是,毕竟你我姐妹二人皆从苏府出来的呢,自家人,何必客气。”话里话外,似是二人熟稔,姐妹情深。
“知棠过去尚是寄住于苏府,比不得三姑娘尊贵。”她们二人的寝屋还是接临为伴呢。
“哎,此话说得。罗依可是把知棠当亲妹妹看呢。知棠妹妹莫不是还惦着苏府的事儿,不愿与姐姐来往吧。若是这般,姐姐在这里给妹妹赔罪了。”说着便作势欲下腰屈身赔罪呢。
女子坐在上边儿,见此情景,却是丝毫未起身,懒懒地撑着头,嘴里劝拦道,“别介。知棠授受不起吶。”
见对方确实并未起身拦她的意思,底下的女子隐隐阴着眼,扯着笑脸,说道,“哎,昨儿大哥新婚,想来新娘甚是貌美罢。”
紫衣女子衣下身子滞了滞,眼底光华一闪而过,而后挑眉,“苏翰林的新娘如何,难不成罗妃娘娘不曾见过。”纵使不是她大嫂,就凭杜家丞相的嫡女之名,杜苏二家的女眷没少来往。如此,女子的话意含着讥讽了。
“呵呵。本宫是说,新婚之夜,大嫂更是美丽动人了。”罗妃隐隐尴尬。
“女子最美不过新红妆,不用旁人说,新人自是光鲜好看。”女子已是神情安然,不见波动。对方见她花容未失色,不禁讪讪。
知棠已有些乏累了,罗妃娘娘,您请罢。”女子闭上双眼,似是不适。罗妃见讨不了好,只得悻悻然。
“那知棠妹妹好生歇着,姐姐先回去了,改明儿再来探你。”对方无话,罗妃忍着丝丝升起的怒意,憋屈告退了。
女子已走远,一直候在椅旁的绿婉不屑道,“三姑娘真真会见风使舵,当年在苏府时,可是嚣张跋扈得很。”
“所以这不是来了报应么。”女子回了句。绿婉听罢倒是平复了情绪。确实,让心高气焰的三姑娘在姑娘面前伏低做小,确是能憋屈死她。
“人吶,还是少作孽了的好,免得一不小心害了后人。”这话倒是意有所指。绿婉沉思。
“派人去外面说道,棠妃身有不适,近来就不见她人了。”刚吃完早膳,罗妃便杀过来了,若是不支招,想来今日连补觉的功夫都没有。
“是。”绿婉伏过身,向殿外走去,对着高德喜吩咐着什么。女子懒懒地起了身,向内殿深处走去。
绿婉见姑娘已上了床榻,便招手让里边服侍的人悄悄地退了出来,好让女子安安静静地补个眠。昨日,确实累极,又要应付皇上和三姑娘,大抵心力不支了罢。
“哎,罗妃方才离开的,本贵这后脚跟来了,棠妃她就不见啦?!”宫外吵嚷,中间的浓妆女子正是新晋贵人叶了了,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她翘首抚摸着小指处的长甲,语有不耐。
“叶贵人,真。。”,守在宫门处的领头宫女为难地看着她,尚在琢磨如何解释呢,就被叶贵人匆匆打断了。“别跟本贵人整那些幺蛾子,准见她罗妃,就不许我叶了了进去了,这不是打本贵人的脸么。怎么,瞧不上本贵人,还是怎么着!”
眼看对方强行闯进去了,一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
“且慢。”来人正是方才守在殿外的绿婉,这才多会儿功夫,那帮个女人就迫不及待地****了,连休息的空隙都给占了去,真真叫人心烦。
“叶贵人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我家娘娘确是身有不适,方才罗妃娘娘也只是小坐了会儿,体谅我家娘娘,便早早走了。贵人若是不信,还能赶上罗妃娘娘的驾撵,问一问呢。再说,皇上怜惜,才叫娘娘好生歇息,不得他人打扰。所以,您看。。”尾音延绵,表面是询问,实则是通告。
叶贵人见对方将皇上搬出来了,只得放弃硬闯,灰溜溜地带着原班人马打道回宫。
那帮人终是走远了,绿婉侧首叮咛领头的宫女,“你且拦着,若是有人再来,像我那般回复则是。”
“是,绿婉姑娘。”宫女屈膝覆手半蹲,以示敬礼。交代完了事,绿衣女子便向宜棠殿走去了。她守在门外,看着底下伟岸的宫邸,不禁有些怀念边疆上策马奔腾的日子来,许莫姑娘也是想念的吧。戈壁滩尘大,可那日头却是顶顶好的,叫她都有些舍不得了。绿婉抬头看看头顶的那处光亮,今日的阳光怎忒灿烂,跟戈壁滩上的红日般,竟刺得她眼有泪流。
乾清宫,朱红满目,龙涎浓韵,铺一指厚羊绒毛呢的红毯绣着酱紫蔷薇,粗壮的藤蔓缠绕翠绿枝干,连绵打弯,这藤蔓牵卷的尽头,一明黄套靴踩于其上。视线往上挪移,绣着盘曲龙身的衣袍于腰侧系湛蓝宝石嵌中的宽带,紧紧裹着腰身。
“皇上,苏幕遮昨晚并未在新房歇息,于海棠斋待了天明。”一名小太监正跪在毯上回禀。
龙袍男子倚于朱红楠木桌前,随手抄过摞于右手边的奏折,懒懒散散地翻看。挺而不兀的鼻梁好看得让人羡慕,鼻下唇薄如翼,泛着浅浅红润。殿内焚香静了,纸张翻动的声音一下没一下的哗哗作响。
底下人甚至以为主子不会发话了,过了会儿,那人高高在上,薄唇微启,似吞云吐雾,“静宜宫呢。”
“罗妃清晨去了静宜宫,待了片刻功夫便回了,随后叶贵人去探访,被绿婉姑娘挡下了。现静宜宫对外宣病不见人。”
“唔……”,男子挑眉,“宣病?”
“是的。说是有些个受凉。”
一贯妖艳的眸子忽然波光粼粼,有暗水浮浮沉沉。“郎有情,这妾意啊,可就免了。”丢开手中的奏折,大步流星,踏出乾清宫。
有些人还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呢,他想,总该提醒一下某些人了,不然他的小猎物都不知主人是谁了。
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这乾清宫的主人还是宫里的女人,早就随着时代的翻新而更换了几番,那些个曾经,于繁华昌盛的紫禁城前,似乎可有可无,即使正是往时的信念支撑他们走到最后,但是,如今宫里的人,还有几个记得最初的音容笑貌呢,只可叹,红尘人丢了自个儿,欣喜张跳,却不自知。
宫里的日子总是无趣的,尽管后宫里的那些个女人整日整夜想着法儿变着花样儿在他面前到处蹦哒,但是这些个小把戏,太零碎,上不得台面,叫人提不起劲儿。呵,不过,把那只小狐狸捉到皇宫,还是一件值得自我称赞的妙事儿啊,这天下如此之大,却没有让他起兴的事,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