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越念叨越来劲儿,索性一屁股往堂屋门前的台阶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唷!咱们海家要无后啦!我死了,怎么有脸去见你爹啊!还不如我现在就撞死算了!”
“娘,千万别!”海瑞大惊。
“儿啊……”老太太抹一把鼻涕眼泪,老眼婆娑的道:“你要真是对娘有孝心,就给娘生个大胖小子,好让你娘也在清水村抬得起头来唉!”
“是,娘。儿知道了。儿都听娘的。”海瑞认真的跟老太太保证,但这事的确是个犯难的事儿,他拿眼瞟了一下陈氏,陈氏微耸着肩,抽泣两声,淡淡的把目光转到别处。小香菜抱着陈氏的腿,瞧着她爹可怜又可笑的样儿,有些哭笑不得。
过了年,日子就像村里玉带河的流水,哗啦啦就流走了。转眼又是六年过去了,那个臭小子二蛋也能跟在香菜身后屁颠屁颠的跑了。这一年,香菜也六岁啦,能跑能跳,口齿清晰。
而这整整六年,老太太就没停止过折腾,经常去玉峰山的北安庙里烧香拜佛,求些仙方回来,逼着陈氏喝下去,说是这样就能坏上儿子。还有村里听来的那些个偏方,她都一一做了让陈氏吃,但无论别人说的多神,陈氏喝了一直没啥效果,肚子照样是平平扁扁的。求来的那些个所谓的仙方,其实就是庙里的香灰,拿纸包了,就带回家,冲了水让陈氏喝,也不见效。香灰黑黑的,稠稠的,调出来芝麻糊一样,小香菜初时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经常见她娘喝,就以为是啥好吃的,嘴巴一馋,就趁许氏不注意,端起碗喝了一口。
“呸呸呸呸……难喝死啦!娘,水……呸呸……水……”香菜喝了一口,难喝的直跳脚,皱起小眉头,吐了半天,逗的许氏“呵呵”直乐。陈氏一边心疼的喂她喝水,一边好笑道:“傻妞妞。这是香灰,不好喝的!”
“娘,那你干啥喝呢?”香菜不解,“这么难喝的东西!”
“为了给你生个小弟弟呀!”陈氏摸摸香菜的小脑袋,香菜头上已经长了细细黄黄的头发,摸起来绒绒的,是个小黄毛丫头了。
“为了生弟弟,娘就要喝那么难喝的东西,我不喜欢弟弟了!”香菜扬着小下巴,晃着陈氏的胳膊道:“娘不要生了!”
“香菜姐姐!香菜姐姐!”院子里,传来二蛋奶声奶气的喊声。
“傻妞妞……去和你二蛋弟弟玩吧。”
“谁要和那个臭蛋玩哪!”香菜小鼻子微皱,小嘴一撅。香菜有个特点,一生气鼻子就会微微皱起,皱的像个玲珑的小汤包。
陈氏爱怜的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你前儿吃的那鸡汤谁给你喝的?昨儿那麦芽糖又是谁给你唆的?”
“是我刘姨……”香菜不好意思的笑笑,抓抓头道:“好吧,我去帮她带那个臭蛋!”
“这才乖咧……”陈氏看香菜蹦蹦跳跳的出门找二蛋去了,嘴角漾起慈爱的笑意。
傍晚的时候,香菜才从大刘家恋恋不舍的回来,小手攥着两个衣角,衣服下摆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些小甜果和果脯蜜饯子。
“瞧,娘,我刘姨给我兜了这么多好吃的……”香菜欢喜的进了院子,脆生生的大声道。
陈氏闻声出来,戳着香菜的额头道:“馋丫头!家里有客人在呢,也不怕人笑话。”
香菜这才看到院子里,坐着她奶奶,她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他穿着干净的青布袍子,面色白皙,面慈目善,五官明朗,笑微微的,十分亲和,身边还放了个药箱子。
“怎么玩的辫子都散了?”陈氏一边拿手指把香菜的黄发顺了顺,编起麻花羊角辫,嗔怪道:“小疯丫头似的!”
香菜却只是盯着陌生男子看,眼睛乌溜溜的转,海家一向不怎么与清水村的邻居往来,此人是谁呢?
“娘,这个叔叔是谁?”香菜大喇喇的指指陌生男子。
“咳……不懂事的娃儿!”老太太骂道:“李大夫也是你指来指去的?”
“不碍的,老太太。”李大夫笑眯眯的拉过小香菜,将她抱坐到腿上,温言道:“我是李时珍李大夫。”
这一句,震的小香菜差点从李时珍腿上滑下去。
“李时珍!你就是名医李时珍?”小香菜诧异,紧盯着他的脸,想看看名人的脸跟普通人有啥不同。
“喔,你知道我?”李时珍饶有兴趣的扬扬眉。
“嗯。”香菜猛点头,心想,我早在几百年后的历史书中见过你的大名啦。
“儿啊!”老太太眼睛高兴的眯成月牙,“这李大夫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夫,我们海家的后代就靠他啦!”
“是是。”海瑞喏喏的点头,客气道:“麻烦李大夫了。”
香菜偷笑,李时珍再是名医,还能保证让人生儿子不成?
果然,李时珍笑着连连摆手道:“我可没说一定能让尊夫人生儿子。我没那个本事哟!”
老太太忙道:“李大夫太谦虚了,你就替我儿媳妇看看,为啥她生了一胎后,肚皮就没有动静了!”
“这个自然。”李时珍笑笑,放下香菜,认真的替陈氏诊了脉,又去东西两屋溜达了两圈,便明白了是咋回事儿。
“是不是贱内的身体有啥毛病?”海瑞着急的问。
“放心,尊夫人身体安好。症结不在夫人身上,我给你开个方子,对症下药即可!”临走时,李时珍提笔,写了一张方子,神秘的笑着交给海瑞。
海瑞打开一看,面色就红了起来,依旧把方子折好了收起。
老太太在海瑞后面伸长脖子,掂了脚去瞧那方子,其实她根本不认识啥字,就是心急。老太太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白孙子,嘴都咧的合不拢了,于是千恩万谢,千留万留,总算留下了李时珍吃晚饭。
晚饭,是包饺子。外头院子里,李时珍正和海瑞聊着彼此的志向,而老太太,小香菜和陈氏在灶房包饺子。饺子皮儿是老太太亲手拿擀面杖擀好的,皮薄韧性儿好,陷是菜馅儿,老太太倒是想掺点肉感谢一下李大夫,可惜家里实在买不起一刀肉了。陈氏把青菜跺碎了,放在瓷盆里,加点盐搅了搅,就端上灶房的圆木桌,几个人坐下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