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低眉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嘴角微翘,竟是块上等的好玉呢!
知他故意而为,也只得好声气的忍着性子,谁叫求人的是自个儿,“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的是个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住在长安,是个好模样的男子。”百里初说,那人有着一双好看的眉眼,如清风朗月般,可自个儿想了半晌也还是面前的人模样。
“姑娘抬举在下了,长安人杰地灵,模样自然不会差不多哪里去,只怕在下也无能为力。”照她这么个说法,便是庙里的菩萨也没法子。
“你可知洛阳的百里初?”
“嗯。”转动玉扳指的手猛地一滞,点了点头。
花小期抱着双臂,眼前浮现出百里初的模样,那时她的眼睛模模糊糊,勉强还能看得出人影,虽不知那时的百里初是个什么神色,可那声音却是掩不住的悲戚绝望,那时候,她偏就没听出来。
“那是她心心念念连梦里都叫着的人,她说那人有一双好看的眉眼。”
画舫离岸愈发的近,人群里熙熙攘攘,跟过年似的。听不真切,只瞧见你推我攘好不热闹,树下挂着数十盏灯笼,泛黄的烛光,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再看向那人时,只见他嘴角动了动,至于说了什么,却是一句也没听到。
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两日,将长安里里外外洗刷了个透彻,好不容易放晴的天,这才有了起色,花老爷子当即辞了席尚书,趁着天色尚好,盼着回洛阳能赶上中秋。
席尚书拖着病重之躯,硬是送到了长安城门,一番告别之后,抬头瞧见天色又隐进了云层里,这才上了马车匆匆忙忙往回赶。
花小期挑着帘子,从尚书府一直盼到长安城外,连那人半个影子都没瞧见。
到底是赶上了,红红火火的灯笼是将花府照的一派通明,就是看着也能沾上喜气。
物什虽齐全,终归是冷清了些,象征吃了几块月饼,喝了几盅前儿从“醉生坊”里提来的花雕,便都散了。
倒是府里做事的,过得真正像个中秋的样子,平日里关系好的,拿着上月没舍得花的月钱,满桌子鸡鸭鱼肉,月上柳梢都舍不得散。
一路走来,阿锦在耳旁絮叨个不停,府外的花灯怎样好看,府外的人如何多,哪家小姐又同哪家的少爷对上了眼,一桩接着一桩,比城外说书的张瞎子还精彩。
“不知长安的中秋是个什么样?”话一出口,连自个儿都愣了半晌,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长安了。
“想必是没咱们洛阳热闹……”后头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楚,脑子里满是长安那人的模样,竟是越发清楚,就跟眼前似的,再回过神来,锦儿已经不在了,夜里风大,台阶上拉长的影子同那边的梨枝闹得正欢。
后来,她也出去泛湖游舟去,却再没能听到有人唱《上邪》。
回去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绕到城门处的“万古楼”前,酒肆里头各路人马汇集,说过异地外邦的气派,也说过谁家公子昨日在赌场里又输了几把,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想起在长安路过的酒肆,哪有这般热闹,又想了许久,才道,“自是没洛阳好的”,言罢,完完整整的重复了一遍,还衬着一脸笑容,生怕别人不信服似的。
跨出去步子总在听到长安两个字时就不自觉的慢了,有一回说到官拜尚书的席良辞了官,之后又说起南边的水涝,北边的旱情,末了,都得叹句,“老天爷不让人安生啊!”
十一月初的时候,洛阳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整整叠了半步台阶高,不知喜煞多少才子佳人。
花家的小姐打小就是药罐子,惧冷,哪里也不去,整日窝在屋里,实在无趣就抄几篇诗经,锦儿跟在一旁研磨,顺着窗缝飘进来的雪花落在纸上,瞬间晕成朵墨梅,喊锦儿再去换张,那厢却是连声都没吱。
“去年就听说,自小和你许了亲事的杜秀才中了进士,一年都过了,怎么也不见动静?”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开口问了也只是摇头,笑着说没事。
听府里的人说,她这几日总是往城外跑,和学堂里的一位夫子走的近。
至于那门亲事,是双方父母当时定下的,算不上宽俗,毕竟知根知底,又是同一个村,隔的也近,打小就一起长大,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过分,可怜那家双亲死的早,锦儿家也只剩下个老父亲,为了糊口度日,这才到了花府做下人,不仅赡养老父,就连那家求学的银子她也毫无怨言的扛下,去年就说中了进士,不知何故,到现在也没把她接回去?
“早些日子就辞了官,现下正在私塾里做个教书先生,学堂里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虽没了一官半职,日子也还过得去。”墨研的越发慢,一圈接着一圈,眼珠子也跟着悠悠的转。
“辞了?”放下湘管,抬脸总能瞧出几分惨淡。
读书人寒窗苦读,哪一个不是为了一朝紫佩朱袍打马游街,好不容易考上了,怎么就辞了?
“他那个人,眼里容不下沙子,即学不会趋炎附势,也学不会见风使舵,得罪了谁连自个儿都不知道,人家往圣上跟前递了本折子,就稀里糊涂的被贬了,连个喊冤的机会的没有,后来又看不惯上头的做派,就索性辞了官,亏他满口之乎者也,也不知读到哪里去了,这世道,凡事头上戴着顶纱帽的,有几个的手能洗出一盆清水来,偏他就是那么个人……”最后成了自言自语,嘴上一番说辞,面上没看出半分抱怨。
“人这一生,遂了意,便是好的。”
“……”
“日子可定下?”
锦儿点点头,脸上一片红霞,“定了,定在了年前。”小女儿家的娇羞全在一字一眼里。
一场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早上起来就听见院子里丫头小厮们满心的欢喜,开门就是满世界的白,没有半点污秽,人也跟着精神了不少。
不一会儿,花辞就让人就送来了一大推过冬的东西,衣服被褥一应俱全,看的丫头们比她还欢喜,暗地里羡慕,只得叹句,自己怎就没生个小姐的命!
虽说下了场雪,气候倒也还受得住,东西都让人像往年一样收好,等天冷了再拿出来用,末了,让人去翠玉坊将前些日子看到的那对翡翠镯子买回来。
小厮看着里头满屋子的东西欲言又止,咬紧牙关在雪地上跑的飞快,脚冻得一阵发麻,心里想着等再过一阵子气候再冷些,就能穿屋里那双新做的冬鞋了。
这世上,千种人,千般命,谁能说个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