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冬凌坐在后花园的石阶上,抱着双臂发呆。
昨天晚上一群人疯到很晚,徐默和几个人喝得抱着柱子喊媳妇儿。闹腾到十二点多才睡觉。直接导致早上八点多了还没有一个人起床,整个别墅静悄悄的。
安冬凌没有喝酒的习惯,一个人早早地就回房间了,今天倒是醒的挺早。
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倒也不冷。虽是深冬,树上的鸟鸣却依旧婉转清脆,一声长鸣引起千万声附和。
枫叶如火,绚烂无比,如今却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片,尖锐的树枝冷厉地刺向天空,有些萧条。
安冬凌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陈天南。打开通讯录,却看到了排位第一的名字。她握着手机发愣,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诚和安冬辰离开的那两年,一次都没有回家,无论节假日,搞得安冬凌以为他们以上大学为借口私奔了。
刚分别的时候,突然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安冬凌怎么也习惯不了,天天占着电话,得空就打,打到手机停机。
顾诚和安冬辰生性凉薄,待人也都清清冷冷,不管关系再好,安冬辰的态度也是淡淡的。顾诚倒还好,说话时会带着淡淡的笑,只是那笑容从不到达眼底。
安冬辰不爱说话,每次打电话都是“嗯”几声敷衍,大多时候都是问她的学习成绩。顾诚不一样,拿着手机听她天南地北地瞎扯,很给面子地附和,发表几句评论。
“还是阿诚好啊。”安冬凌感叹,“哥哥他都没那么有耐心。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好无聊。”
顾诚笑,“阿辰话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顿了顿,“以后无聊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随时都开机。”
安冬凌颇为满意:“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阿诚你这样的,要是找哥哥那样的不就等于搬了个冰箱回家吗?”
那头突然沉默了。久到安冬凌以为断线了,他才开口。
他的声音晦涩难明,空旷又辽远,就像穿越了无数光年。他叹了口气,说:“阿凌,你还小。”
回过神,她还是动了动手指,通讯录下滑,指尖停在陈天南那一栏。
……
手机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安冬凌轻轻吐出一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森林冷清,鲜有人迹,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枯叶清脆的折断声。
满地都是枯枝败叶,先前听到的鸟鸣声越来越远,不远处传来乌鸦和鹧鸪的鸣叫,倒生出几分荒凉的情绪。
松树依旧苍翠,厚重的枝叶遮住了光线,斑斑驳驳地打在地上。偶尔会有松鼠,警惕地站在枝桠上看着她,她一动,就飞快地逃走了。
别墅已经快看不到了,她向森林深处走去,竟也不觉得害怕。
这些天总会想起过去,大概是他们回来的缘故。
分别两年,其实是不好受的。遇见陈天南以后,那些情绪便慢慢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恋爱的喜悦与开心。
电话也少了,不舍也淡了。她想,人总是要继续向前走的,活在回忆里,算什么?
顾诚于她是特别的,他若即若离,保持着不亲近不疏远的距离。有一些小小的情绪像丝线,一点点缠绕在她的心头。
在她还是个孩子遇见他,一晃就是四年。
什么感受在掩盖着,蒙蔽着她的眼睛。
11岁的孩子懂什么一见钟情?懂什么喜欢?好看的男人也不过是五官端正些,气势清冷些,但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人,没什么特殊的。
她突然想到了陈天南,熟悉的眉眼慢慢浮现在脑海,她恍了恍神,慢慢地笑了。
身后传来另一阵枯叶被压断的声音,声音又快又急。正待回头,腰间骤然一紧,后背贴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然后被来人扯得后退了两步。
安冬凌猛地回头,对上顾诚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眸色暗沉,微微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他穿了一袭黑色的大衣,看上去倒比穿西装低调很多,平易近人了很多。额上似乎还有些薄汗。发丝有些凌乱。白皙的轮廓与黑色的大衣形成强烈鲜明的黑白对比,显得更加深邃清隽。
他的一只手还紧紧地锁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一只手腕,以一种禁锢的姿态,把她搂在怀里。
顾诚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的惊慌失措和看清是自己后的释然。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平缓地开口,“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安冬凌满脸不解。
顾诚不说话,松开她,俯身捡起一根粗重的断枝,朝着她脚边一米多远的方向随手轻轻一抛,树枝落地的瞬间,闪着寒光的捕兽夹“铮”地一声狠狠咬合,瞬间将树枝斩成两截。
安冬凌顺着那只捕兽夹看去,有一根枯黄色的绳子紧紧地连着它,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看着那只捕兽夹,安冬凌只觉得冷汗直冒。如果没有顾诚,她的一只脚,甚至一条腿,就要留在这座森林里了。
顾诚见安冬凌只是愣神,也不解释。莫名的心火就涌了上来,他什么也没说,松开她转身就走。
他应该能猜出她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入迷,是那个男孩子,是那个让她脸上轻轻松松绽开笑容的男生。
心里窝着火,他却什么都没说。手掌隐藏在衣袖中紧握成拳。
他听说她来了,便迅速处理完手边的工作往这里赶,只想早点见到她。见她只身进了森林,便跟在她身后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
他看得清她柔软的头发,小小的身影。似乎比两年前瘦了很多,也长高了不少,不过还是比他矮很多。
在机场那天,没能仔细地看看她。他以为两年来,他已经把对她的情绪隐藏的很深了,结果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却发现,有些感情,是根本沉淀不了的,只会越来越深刻。
他听她在黑暗里声音软软的说想自己了,差一点就要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告诉她自己多年来压抑的情意。
真可惜,他晚来一步。
还要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多说无益,徒增两个人的烦恼。
顾诚的脚步又快又急,似乎有什么想发泄的却又不好发作。安冬凌步子小,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速度。
她微微有些喘,望着顾诚高大又消瘦的背影,开口:“对不起,谢谢你啊,阿诚。”见他不理自己,又急急地开口,“我刚才,在想以前的事情。”
顾诚脚步微微一滞,放慢了速度。
安冬凌倒是没注意,还在说,“应该是这次聚会,让我想起了原来的事,很开心。”
“我和他们大都两年多没见面了,现在一聚,竟然还不觉得生疏。”
“每个人都过得很好,有自己的生活,在为自己的未来打拼。”
顾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侧着身子看着她。
她抬头,看到他眼底闪烁的微光,不觉笑了起来,“所以阿诚,以后我们每个人都会很幸福,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改变。”
热热的呵气在两人之间弥漫,竟有了些缠绵的意味。
顾诚看着她那张写满真诚的脸,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对。”他深深地望着她,“但你看错了一点,阿凌。”
顾诚突然的沉默。安冬凌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就势转移了话题:“这座森林还没列入保护区,所以会有猎人,也会有捕兽夹。如果以后一个人来,记得要小心。”
他看着她。
安冬凌的眉眼已经长开了,眉宇间多了几分大气和丝丝的媚。在他眼中,她始终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儿,却无法控制住她已经长大了这个事实。
六年前,她来到自己面前,像一株百合,纯洁自然;六年后的今天,他回来,百合却不再为自己绽放。
又或许,她从未为自己盛开,一切只是一厢情愿。
他一直告诉自己,等等她,再等等她。她会有更美的前程,变成更好的模样,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彼此靠近。
这是他的女孩儿啊,捧在掌中怕碎掉,含在嘴里怕化掉。
他以为,他们有四年的感情基础,两年的分别会让这种感情更加浓郁醇厚,可是他忘记了,时间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他想到当年他离开,安冬凌的那个眼神,湿漉漉的,压抑着不舍和难过。
他等着她长大,以为一切都会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他回来,她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意外。
而现在,那种看见他会带着丝丝怯意和欣喜的眼神不再望向自己。
顾诚笑了笑,轻轻执起她的手:“我们走吧。”
他的脚步又轻又缓,拉着她,走向别墅的方向,又或许,是走向时光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