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胖子一夜安睡。
还是当初送大家进来的那个面包车司机。只是这回他没有再多言,神色间几乎令人怀疑是换了另一人,大概也只剩下那一头乱蓬蓬的黄毛尚能佐证。只是在得知辛楚也留下来之后,他还是乘着男人们都忙着把胖子搬下楼之际,流里流气地蹭到候在车旁的辛楚旁边。
“你不走啊。”他的声音里诡异的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一道机器提示音。却说完之后,便死死地盯着辛楚。这状况太诡怪!他明明好似随口一问,也并不关心结果,但偏偏眼炙如蛇,阴鸷迫人。
辛楚在思索。很明显,他知道了,知道自己这些人为何而来。那是不是也说明在这个封闭的小镇子里的大多人就如同他一般。他们躲在暗影里静静注视着,也掂量着。最后在彼此试探中,把双方所剩的耐心拉扯到稀薄。
天还是阴沉沉的,浓云低的好似就要垂到地面,下一秒便能狂暴千丈吸噬掉一切。空气潮的厉害,伸手摸摸都能拧出一把水来。辛楚微微站正,眼梢微挑,一扫俯低之姿,忽的破云而笑,“是啊,情人坡还没去呢。”
眉毛上扬,眼瞳微张,稍纵即逝。辛楚看着他半路换上一副戏谑的笑容,撕扯着嘴角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和杨哥去啊?”
很好。他慌了。自己也赌对了。
情人坡就是紧挨着客栈的后山,名字虽美,却实在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僻静好去处。因着当地还没有过度开发,后山便颇有些深山老林的味道,一派的隐士遁居风范。山上长满了皲裂着口子的粗粝古松,针豪遍地,织就出一床厚厚的地毯,踏之无痕,声息微弱。衬上现在的狂风忽作,顿时一片山呼海啸,浓波似海,叱咤而至。
很快,一行人就下了楼来。辛楚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不再理他,只慢慢举步进了大堂。老板娘一如昨昔地坐在柜台后面。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鬓角的乱发也抿的干净,穿了一身暗纹绣花的改良式旗袍,乌沉沉的红,唯神色顾盼间捎带了几分妖娆。
辛楚并不着急。听见动静,她也抬头看了过来。起初还略羞涩的笑了笑。但是,辛楚没动,仍嘴角噙着点笑。好像被蛰了一下,她突然挤着眉毛,鼻子轻皱,眼势如电起来,短短一瞬,却又错开了眼,落在好似渗着水汽的柜台上。
那捧海棠花不见了。酿着光的古旧柜台上,只余一盏粗狂的敞口石青茶碗。好像是因为一夜暴雨,整个镇子都断电了,现在客栈大堂里隔着几步就稀稀落落的点着一盏盏的旧灯笼。竹篾作骨,红裳为衣。天儿还是阴沉沉的一片,正好泛着一片凄凄之色。但是此刻,辛楚还是颇有几分灯下观美人,皮相艳若李。
不再多试,径自走过去,辛楚只嘴角坠着点笑意,“老板娘,我们退一间房。”
“嗯,一间?”
“嗯,只退一间。”
“哦,好的呀。”
场面很平静啊,实不是吾辈之所愿。
“对了,你儿子呢?怎么这两天都没见着啊。”辛楚这一刻倒是摆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攀谈模样。
“那不是我儿子。”眼前的美人儿却突的变色,言辞间挟着点嘲讽,和一丝慕意。
倒是有趣!辛楚很知道自己是有些乖滑的,但眼前之人却还是让自己暗暗吃惊。看她模样,精明事故自是不遑多让,明明应是滴水不漏之人啊,现在这样可不太好不是吗。
辛楚没再多说什么,斜倚在一边,暗暗伸手揩了下深朱色的柜台面。很干净,好像是刚擦不久又或是这样的天气,那层湿意就一直沾敷其上,久久不去。微微抬眼看去,扫见老板娘正在登记册上登记退房讯息,写的很慢,字儿也有几分别扭。旁边儿散落的那几只黑色签字笔紧挨着柜台暗橱的边沿,整齐平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