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磊做错了一件事，他低估了李元心的麻烦程度。他作为一个和李元心一样的庶民，本身见识就狭隘，再加上个性喜欢理所当然地想事情，一下子就把本来复杂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五师兄，你平时修炼《藏剑诀》的时候，是不是会觉得自己想错了，或者功法上说的错了，”华磊看着李元心，认真地向他解释，“功法的前后有冲突，用不同的方式解读功法，用不同的角度修炼剑技，这在剑修的修行之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元心在华磊察觉不到的情况下皱了皱眉头，华磊只是说到了一半，推翻了自己的一部分推论而已，这个解释对于另一个自己没有任何效用。
“你说的走火入魔，估计就是所谓的‘练岔了’，”华磊苦笑了一下，其中似乎还深含一些李元心不理解的意味，“修炼的方向错了，会使修炼毫无成效，只要给师长演示一下，他们就会指出你的错误。”
“我以前就经常‘走火入魔’，和你一样，我是个庶民子弟，没有师长指导，当时，指导我最多的，还是你父亲，”华磊陷入回忆之中，他看着李元心的脸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不要再说那是走火入魔了，免得日后被别人嚼舌根。”
李元心犹豫着点了点头。
华磊不再说话，他看着藏剑大会擂台的方向，又用余光看着李元心，眼神闪烁。
实际上，李元心知道华磊在想什么。
无非是羡慕。
无非是嫉妒。
或许还存着一丝恨意？
羡慕自己这个入室弟子的身份，嫉妒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庶民得到了这个入室弟子，恨命运不公，让他们依然在记名弟子里碌碌无为……
大多数的记名弟子对他很不友好，这两天他已经是发现了。
不像几个入室的师兄们，记名弟子中的“师兄”大多来自凡俗，即使是一些大家子弟也没有资格拜入三长老的“室内”，而李元心同样一个凡人，甚至是地位比他们低很多的凡人，居然一步登天……
某些人有意说这些话，还故意让李元心听到。
这种话李元心不是第一次听了，三师兄府上的仆从就这样说过，不过李元心从来没有多想。
他自己也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感到不真实，如果自己还是以前青茂村的书童，恐怕也会对这样的生活羡慕嫉妒恨吧。
华磊也是，不过华磊表现得很好，也可能出于李湘的原因是真心待李元心。可是，他作为继李湘之后最出色的记名弟子之一，也一直想着成为入室弟子的吧……也许这次藏剑大会还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李元心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却是和华磊打听起父亲李湘的事情。
…………
“这次麻烦你了，”沈洛很抱歉地说，“我觉得沐晨山的赵师弟，流火谷的金师弟实力和你相似……这是他们今天的表现，也许可以对你有帮助。”
华磊笑呵呵地接过一卷纸，鞠身谢道：“谢谢二师姐，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是你应得的，”沈洛摸了摸李元心的头说，李元心发现她已经对这个动作上了瘾，“还得谢谢你帮我们发现小师弟的问题所在，也是我们的师傅太不负责任了，刘銮又太严肃……”
“师尊与大师兄性格如此，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华磊恭敬地说，“这种事还是麻烦师姐比较合适。”
…………
李元心耐心地听了好久，师姐和华磊仿佛化身为青茂村菜市的大婶，为了自己的修炼道路谈了许久，自己又不能回到小楼里，着实是无奈。
“呼，总算走了，”看着华磊的身影远去（其实也只是到不远处记名弟子的住所去），沈洛摸了摸李元心的脑袋，“刚才的话你记住了么？”
“在这么揉下去头发都要掉光了，”李元心一只手还搂着书另一只手挡住头，“当然记住了，以后每隔几天就跟师姐和刘銮演练一下最近的心得。”
沈洛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听得烦，不过这些应酬是必须的，你以后也得和人家客气一些，知道么？”
“那有这种道理，”常天澜突然冒出头来，“我们是入室弟子，本就和他们不一样。”
一日未见，他居然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李元心感叹到，不过他不知道，常天澜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剑吟境这个速度并不算太快。
二师姐和常天澜在争辩“要不要对记名弟子那么客气”的问题，没人顾得上李元心。和争辩中的二人打了个招呼，那两个人却和没听见一样，他就兀自回了自己的厢房。
没看见刘銮和三师兄，李元心就只在路上和抱着自己的悠心剑闭目养神的师傅行了个礼。白须老者没睁开眼睛，却是向李元心点了点头。
关上门，推开窗，外面是藏剑主峰灯火通明的景象，李元心愣了愣神，便拿出从藏剑书阁主阁里带回来的书，点起蜡烛看了起来。
《吴难荡魔百年实录》。
李元心最后还是取了这个来看，而且一取就是四本。
李元心翻到那个魂魄分离的魔道修士处，又翻了回开头。
吴难……
吴难说的，关于魔道的那句话。
李元心又想起华磊和他解释的，真正的走火入魔。走火入魔，说的是在明明知道自己所修炼的功法是邪魔外道，却还是为了那丝可以逆天改命的力量而害人害己的选择。
而吴难说的，魔道，终究也是凡人修士反抗命运世道的一种方式……
所以说，反抗命运与世道，是害人害己的选择么。
不知道为什么，李元心觉得反抗命运与世道，并没有错。
如果自己还在那世俗间，自己一定会继续向着郡守而努力吧。那就是他反抗命运的证明，他不甘心只做一个庄稼汉，像那些愚钝之人一样在田埂间向着天上路过的，不可能帮助凡人的修士们祈求风调雨顺……
如果反抗命运与世道没有错……那魔道？
李元心突然发现自己产生了非常恐怖的想法，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刻意把这个想法排出脑海。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肯定。
所以他要想明白，他一定要想明白。
吴难尊者说的那句话，难道真的是偏向魔道？
…………
藏剑主峰附近的一处炼剑谷。
四下无人。秦子忱与刘銮已然对视良久。
“师兄，我知道……”
秦子忱的话被刘銮冷漠的神色打断。
“我，父亲，和师傅是生死之交。”刘銮说。
秦子忱沉默。
“父亲送我来这里，为的是学那一招‘黑蛟变’。”刘銮继续说。
秦子忱沉默。
“我很努力，不是么？”刘銮盯着秦子忱安静却坚定的眼睛，声音清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成了关门弟子。”
“因为大师兄你是圣人。”
刘銮沉默。
许久，刘銮开口说：“师傅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秦子忱认真地看着刘銮说：“但大师兄你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二人继续对视，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在剑圣留下的剑痕中留下两道清雅的影子。
【关于尊者，世人称吴难为尊者，这是本来道一境（剑一境）才有资格得到的称呼，吴难是李元心现在仅知的一个，剑通境就被叫做尊者的修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