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少正龙对于女佣桂枝的死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表现出悲伤情愁，大院死的虽然是一个女佣，龙凤所有人都敬重桂枝，差不多都来参加桂枝葬礼。去县城的徐先生、正海和安庆赶了回来，凤兰也来了，凤兰很懂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到大院只是和三少玩耍，而是一直跟在忧伤的汪太太身边，汪太太开始流泪，她也会一边流泪一边帮汪太太擦干泪。奇怪的是这些天，正龙也无心和凤兰玩耍，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厢房前的长廊里，看着大人们为死去的桂枝忙碌身后事。桂枝出殡的这一天，正龙站在桂枝的灵堂，冷漠地看着桂枝的棺木被抬出大院。看到抱着刚出生的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的徐子兰大妈在伤心落泪；看到娘和凤兰目送桂枝的灵柩抬出去的时候也是伤心落泪，还看到正海哥站在母亲的一旁痛苦难过的样子，虽然没有看到正海哥流出的眼泪，但他知道正海哥心里一定在伤心难过。正龙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为桂枝的死伤心难过，所有人和那个死去的女人又没有至亲的关系，还有子兰姑姑、正海哥和徐先生一家压根就不知道志刚是日本鬼子的孩子，他们若是知道了，还会这样伤心难过吗？他相信他们会和他正龙一样，讨厌那个小杂种的。
对，我以后就叫婴儿小杂种！
正龙想到这个名字，终于有了一丝快感。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三少会因为听到志刚的啼哭声睡不着觉、甚至不想吃饭。其实，志刚不是老史的儿子应该也不算是秘密，因为爹和娘都知道志刚是日本鬼子的儿子，甚至老史也知道，现在他正龙也知道这个事实，也就是说志刚的身世真的不能算是秘密。不过，正龙心里明白这是一个不能让大院以外的人知道的秘密，就算是把婴儿抱在手里护爱有加的子兰姑姑，也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听了一晚婴儿的哭，大院里所有人都没有睡好。正龙一早起来急着想把心里藏着的秘密说给二哥正海听，他希望二哥和他站一条阵线，反对留下志刚。正龙走出房间，看到正海哥房间的门虚掩着，他径直去了正海哥的房间。
正海已经起床，他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重岩叠嶂的山岭，他在想已经去投奔游击队的正雄哥，那天晚上兄弟两明明有了约定，至今大哥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回来？
“哥，你起来了？”正龙的出现打断了正海的思绪：“你也是被志刚的啼哭声吵醒了？”
“正龙，你说志刚的哭声吵醒了我呀？怎么会，我认为他的哭声让我们大院有了生机，有了活力……”
“唉……”正龙有些失望叹气，没想到二哥会喜欢那个小杂种。
“你怎么了，正龙，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告诉二哥，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正海把弟弟拉到身边。
“还不是因为那个小杂种的事。”
“正龙，你刚刚骂谁是小杂种？你怎么就学会了这些？”
正海这个时候想起了已经好久没有在龙凤露面的小林子，因为他似乎看到长大以后的弟弟就是小林子的版本，这可是他做兄长的不愿意看到的。
“我说真的，哥，有个秘密你还不知道，知道的话，你也会叫他小杂种的。”正龙说。
“什么秘密？你快说……”
“你知道婴儿是谁的孩子吗？”
“知道啊，是史叔和死去的桂枝的儿子。”
“才不是，孩子不是史叔的。”正龙说。
“那是谁的儿子？”
“是日本鬼子的儿子。”
“正龙，你胡说什么？”
“二哥，是我亲耳听到爹和娘在书房里说的话，不相信你去问娘。”
正海放开了正龙，他转向窗外，他的脸变得越来越冷峻，慢慢地变成了满脸的愤怒。正龙看到正海的样子，暗喜起来，心想二哥一定和他一样开始憎恶小杂种了。这时，只见正海重重的一拳击在了书桌上，两眼中像积蓄了两团随时要喷出来的火。
“我不明白爹和娘为什么要留下小杂种。二哥，我们跟娘去说把小杂种送走，好不好？”正龙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正龙……”正海重新把弟弟拉近来：“我们不能够憎恶志刚，也不能够憎恶死去的桂枝，知道吗？这一切不是他们的错，他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我们要憎恨的应该是日本强盗。”
“二哥……”正龙不相信地看着他的二哥。
“正龙，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二哥说的这些话的。”
“二哥，我永远不明白。”正龙赌气说
“正龙，你长大了会理解我们的爹娘为什么要收留志刚，还要让他在大院里健康的长大。所以，你以后不可以叫志刚是小杂种。”
正龙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和他站一边的人，没有想到二哥的想法和爹娘的一个样，他又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二哥，我要去私塾了。”说完正龙跑出了正海的房间。
其实，正龙根本没有去私塾，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不憎恶志刚，现在他说出了那个秘密等于是没有说，结果他还是不快乐，应该是更不快乐了，看来还是去私塾好了，在那里他能够看到凤兰，有了凤兰，他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少爷！少爷！”这时候，窗前的八哥叫了起来
“嚷什么嚷！混蛋！”正龙用力拍了下鸟笼，出了房间，他身后的八哥跟着嚷开了。
“混蛋！混蛋！”
正龙一路跑到私塾，已经满头大汗，院子里已经来了上十个和他一般年龄的孩子，因为太阳老早就出来，孩子们坐在阴凉处看书，凤兰也在看书，她看的书比其他小孩子看的书厚，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是早些天父亲徐先生去县城的书馆带回家，刚看了第一章，看到正龙，马上停下来跑到他的面前。
“少爷……”凤兰看出他闷闷不乐：“你怎么了？”
正龙看到凤兰，心里又琢磨起来，如果他把心里的秘密说给凤兰听，他相信凤兰一定站在他一边的，想到这里，他拉住凤兰手。
“少爷，怎么了……”
“凤兰，你跟我来。”他拉着凤兰的手出了私塾，一口气跑到河边才放开她。
“少爷，你怎么了？”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快说是什么秘密。”凤兰点头表示想知道他的秘密。
“你想不想知道志刚他是谁的儿子？”
“是谁的儿子？”凤兰看着正龙。
“是日本鬼子和那个死去的女人的儿子。”
凤兰听了正龙的话目瞪口呆，显然是被吓坏了，正龙拉起她的手，他希望凤兰说话，希望她和他一样憎恶小杂种：“我讨厌看到小杂种！知道吗？凤兰……”
“少爷，你为什么骂志刚？”
“志刚？他就是小杂种。”
“少爷，你不能欺负志刚，他只是一个刚出生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还有，他是史叔和桂枝的孩子，他没了娘，很可怜的。我娘生下我的时候去世了，要不是你娘奶我长大，我也会很可怜的，少爷，你知不知道？”
“凤兰……”凤兰的话让正龙又是一惊。在志刚的身世这件事上，还真没有人和他产生共鸣：“好，我以后不这样骂他了。”
“嗯，少爷，我们回去吧，我爹说了，明天带我们去县城一趟，说是要呆上好多天。”
“真的？太好了，我们有好久没去县城了。凤兰，我们回家。”想到可以去县城，正龙早搁下对志刚的厌恶，他拉着凤兰的手往私塾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