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拿着驾照看着上面的日期，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就是六年多了。驾照还是江明辉给她办的，他手把手教她开车，她学得很快，不久就能上路了，他就托在公安系统的朋友给她办了这个驾照。物是人非啊，她并不伤感，也不怀念，只是不理解怎么忽悠一下子就老了，不但开不了车还连驾照都藏废了，它亏得是是物，要是人的话该有多大的内在变化呀！她又联想到韩辉，从她开始爱他算起已将近七年的时间，他没给过一点回音，哪怕是一句暧昧的话一个色色的眼神也没有。说他不爱她吧，她却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他的温暖，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她觉着他就是一个迷一样的男人，神一样的存在。
车子原路返回，她不时地看着公里表，以确保车速在六十迈左右。为了分散想韩辉的注意力，她打开了音响，《泰坦尼克号》上杰克和琼斯的生死爱情正在上演。气氛也对，时间也对，她感觉她和韩辉的爱情正进行在更加巨大更加豪华的西安号上，它是不会沉没的，所以在经历过所有的风风雨雨后他们必然有一个靓丽的结果。现在正是时候，掐指一算大家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再不疯一把就真正老了。
突然她看见车子前面有一个穿学生服的小姑娘，大吃一惊一个急刹车，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路中间。后边开车的是个高手，刹车方向同时用，刚刚避过王曼的车子冲出十几米远停住了。从车里下来一个毛头小伙子，怒气冲天地向王曼走来，他浑身绷足了劲，看样子是要揍人的。副驾驶上下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追他。他一把拉开王曼的车门，抡圆了拳头就要下手，但发现车里不是男爷们而是一个丰姿绰约的贵妇人手就停在半空中。
“下来，下来下来，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王曼也懵了，虽然她的动作是下意识的，可对方漂亮的车技和尖锐的刹车声她完全是看见和听见的，这要是撞在她车上后果不堪设想。她慌乱地下了车，一个劲地给小伙子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发现车前面一个小孩子才迫不得已猛踩刹车的。”
“小孩子，哪有什么小孩子？十点多了，你家的小孩子还在路上瞎逛跶，你骗谁？”
寒风吹乱了王曼的头发，吹遭了她的衣裳，她本来就穿的薄，被风一吹，不管自己觉着冷不冷，让人看了倒是觉着她挺可怜挺无助的。“怎么没有小孩子，她刚才明明就在我的车前方，……”王曼说不下去了，是啊，怎么会没有小孩子呢，她是不是已经压在她车下边了？她战战兢兢地朝车头走去，车子前面确实没有，她右朝四周看看，也没有。她蹲下身子朝车底看，空空如也还是没有。幸亏没有，她闭上眼睛拍拍胸脯，哎哟妈呀，可吓死我了！
“装，继续装，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小伙子怒吼道。他本来看见车里是女司机气已经消了些许，但看见她煞有介事地四处寻找她所说的小孩子又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要不要脸了。小姑娘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走，她说：“又没撞上，你嚷什么！走，走啊！”小伙子不停地甩开她，怒目圆睁地向着王曼。“你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呀，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开心了是吧，寂寞了是吧，想死是吧？那你也别在公路上连累别人呀，有的是高山和大河，哪里都能死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别说了，怎么还骂人呀！”小姑娘边拽边说，可她那里能拽得动一个棒小伙呢。
“你别管，我就是要教训教训一下这些个有钱却没素质的人！”
小姑娘急了说：“好，你骂别人我是管不着，但是我却不想有一天你这么难听地骂我！”小姑娘说着赌气顺着马路走了。小伙子一下愣住了，他看了看王曼，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赶紧开车追他的心肝宝贝去了。
王曼望着他们扬长而去，却一点气也不生，反而隐隐有一点羡慕嫉妒恨的感觉。毛头小伙子嘛，在女朋友面前没个爷们样没点冲劲、狠劲怎么给她安全感？小姑娘也是很好的，她不像有些个小姑娘，一旦她和男朋友与别人发生矛盾，己方又形势占优，就鼓动男朋友动手，非得让对方挂彩或者伤残不可。她在一旁鼓动加油，有的甚至还亲自动手，她的凶残程度绝不亚于男人，这样的女孩子是要不得的，她迟早是个祸根，那个男人摊上这样的女子，一辈子休想过好日子。自己有过小姑娘那样的年纪吗？毫无疑问有过。但有过她那样既单纯又多彩的情感生活吗？也毫无疑问没有。她像她那么大时，正在三个男人围成的狭窄空间苦苦突围呢。江明辉、黄伟都有小伙子式的冲劲，韩辉则更可能的是自己车停下来看看，什么事也没有，便和对方司机说几句，提醒她以后开车要注意之类的话，然后开车走人。这又是另外一种风度和保护，完全是绅士式的，要问她更喜欢哪一种，毫无疑问她更喜欢后者。韩辉呐，希望我的努力不要白费，我是耽搁不起了，你也不一样吗？她想。
王曼游离了一会，但毕竟是冬天的晚上，哪容她多矫情啊。很快刺骨的寒风就让她回到现实中，她不放心地又四周车底看看，然后才上车走人。车子六十来迈走了一会，新手上路，她一刻也不敢松懈，眼睛后视镜正前方上下来回扫。后边没有车子，前边也没有，长长的马路就她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她打开调频，一是听听新闻，这是经年的习惯，二是分散一下注意力，她觉着自己太紧张了，仿佛又回到了等韩辉的那个夜晚。调频打开了，她又目视正前方，突然那个穿学生装的小姑娘又出现了！她尖叫一声，又是一个急刹车。车子也尖叫一声停下来了，车灯照得前方一片雪亮，什么也没有。她又朝两边看看，还是什么也没有。她本能地拿起电话，哆哆嗦嗦地拨通了刘雁石的号码。
半个小时后刘雁石在路边看见了窝在车里的王曼，她目光散乱，声音细高。王曼看见刘雁石就如同普通老百姓看见了毛主席，眼睛里放着一种奇怪的光，抓住他的衣服就是不撒手。
“王董，您这是怎么了？”刘雁石紧张地问。
“没，没事，没事啊。”王曼叫道。
“有什么事您就跟我说，有我在，您别害怕。”
“我，我不害怕，不害怕。”
“那，咱们回家。”
车子又动了，王曼也慢慢平息下来，亲切地看着高大的刘雁石。自己刚才严重失态了，得想办法弥补，她想。
“刚才我差一点和别人相撞，可吓死我了！”说了这句话她又有点后悔了，这就等于变相告诉刘雁石是自己开得车，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即使她不说他也完全能猜得到，否则无论是谁他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她弃在路边。
“人家骂您了？”
“没有，没有，又没撞在一起，凭什么骂人？再说了，咱还没找他们的事呢，他们哪里敢找咱们的事。”
“没有就好，算他们识相，否则我会让他们后悔一辈子的！”
“你可别乱来啊，再说了人家都走了，你上哪找去？”
“这还不容易，满大街都是监控，除非它是外地车，再不在西安出现。”
“你可别乱来啊，我不允许！”
“我听您的。”
王曼长长地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将自己埋在座位里。怎么回事呢，为什么眼前会出现其实并不存在的人影呢？学生装的小姑娘她一个也不认识，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老出现在她的车前边吓唬她呢？她在脑海深处拉网，希望能打捞上来一个与之有关的记忆。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就在她三番五次汗流浃背无功而返准备放弃时，最后一网却有了收获，穿学生装的黄莺笑嘻嘻地向她跑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王曼阿姨”。她是她开车撞死的，当时她一边开车一边给酒醉正在呕吐的江明辉递纸，黄莺就从路边冲上来，她仅看见一个学生装小姑娘的影子，车子就呼一下子冲了过去。她当时也是心急，也是害怕，江明辉酒醉的非常厉害，想尽快将他送到医院。黄莺被撞飞十七点三三米，当场死亡。事后警方得出的事故报告上说她当时的车速至少八十迈，天啦，她是一个新手，五十迈都没上过，怎么可以将车开得那么快？要知道虽然她走的是城市主干道，可最高限速却仅仅只有四十迈。
这些年她人是风光了许多，个人能力也无数倍地增长，能左右和应付的事情越来越多，人也就慢慢地脱离了低层次的人际关系和技术层面的事，社会的阴暗面也就见得越来越少了。她心情好，身体好，又被人众星捧月一般，可以说已完全从过去中走出来了，也就将过去忘得干干净净，要不是韩辉出现，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开车，也就一辈子也不会再次想起那个悲惨的下午。她虽然经常去南山公墓，但她仅仅是将黄莺当成朋友，是需要经常联络经常走动的，并不是将她当成受害者前去忏悔赎罪的。所以人影在她车前出现了两次，她都没有想起它就是黄莺，最后还是通过全面撒网的方式才将她捞起来。她撞死黄莺后就再也没有开过车，她有关开车的记忆就完全停留在那个下午，蒙尘了，被风沙覆盖了，当她又一次手握方向盘时，尘土沙石就被扰动了，车子一动它们就纷纷剥离，最后记忆照进现实，人影就闪现了。
“小黄莺啊，阿姨对不起你。我知道你肯定不能原谅我，也许你能谅解我的无心之失，将车开到你身上，但你却绝对不能原谅我将整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王曼默默地想。
“雁石啊，今晚的事就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千万莫对他人提及。”王曼说。
“我知道。”刘雁石回答。他知道王曼肯定有难言之隐，他知道了她都嫌多，他怎么还会去四处宣扬呢？但这件事却永远搁在了他心里，王曼这是要闹那样啊，非得一个人冒生命危险驾车穿行于都市之中，要知道那既使都市的动脉，也是杀人的战场，万次安全的归来就是光荣的胜利，一次盲目的参战也许就将是万劫不复。王曼算是万分幸运的，虽然伤痕累累，好歹也活着火线撤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