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寒潮过后的阳光格外可人心，尽情地顷泄在南山的阳坡上，韩辉感觉有些热了，刚才在江明辉那围巾就已经拿下来了，帽子摘掉了，现在风衣也脱了，手套也摘了，皮靴也烧脚了。这些东西林林总总一大堆，他将风衣和围巾搭在胳膊上，眼镜和手套拿在另一只手上，笔直地立在坡顶台阶的尽头。五年多了，韩辉第一次将自己完整地展露在西安的天地之间，如果西安有录像功能，又有巨额内存，今昔对比，它疯掉了，岁月这把无情的刀将它身上的帝王之气全粉碎了，却在韩辉身上不起作用，他逆生长了，比离开时看起来更年轻了，它应该向他跪求返老还童术。韩辉一米八三的个头，体型略微偏瘦，三十五六的年纪，受惠于南国水土滋养，看起来就三十左右的样子。宽额头，小眼睛，高鼻梁，厚嘴唇，脸部黄金比例正好，典型的有北方游牧民族血统的型男。由于年龄在那放着，外形也在那放着，看起来就相当的稳重成熟大气，又有笔头子和冷幽默感，如果再有钱的话就是一个完美的霸道总裁，女孩子杀手。可惜的是万事俱备，就欠东风，又眼光高过头顶，完全不理解只需一张床的爱情，也不符合物质女的条件，还高度鄙视吃软饭的行径，就只好落单了。王老五是王老五，却是隔壁的。他自然资源优越，嘴却笨，面也冷，品位高，自然朋友少。
现在不是特定的祭祀时间，偌大的墓园没什么人，放眼朝下望去，台阶上空空如也一个行人也没有，台阶的尽头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正在朝上走。停车场里仅有一辆豪车霸气地泊在正中央，看来是她们的座驾。台阶不是很长，就两三百米远的距离，不一会他们就不期而遇了。女人们一看就知道是来自高门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年龄大的走在前面，脚蹬高跟鞋，长发披在肩上，一袭黑衣，戴幅太阳镜，挎着名牌手袋，佩金镶玉。年龄小的跟在后面，大概是个跟班，一身职业装，长发梳个马尾，灵活地摆来摆去，也戴太阳镜，手戴真皮手套，捧一大束鲜花，高跟鞋踩得台阶山响。太阳镜衬托得她们的皮肤通透雪白，点一点樱桃小口，红是红，白是白，雪中的梅花一样精神。韩辉有偷窥女人的毛病，就是在女人目光不再的范围内尽情贪婪地蠡测她们，一旦女人调过头来则装的一本正经，其实他不知道女人浑身都是眼睛，早将他摸得门清。这次他只能低头快速通过，因为他不知道她们的目光落在何处，异常好闻的女人香，不知谁有艳福消受这样的尤物，反正他没有，那是十分费钱的。温暖的阳光，静静的墓园，长长的台阶，优雅的女人，色香味俱迷离的鉴赏家，天地间的好诗意。
韩辉感觉他经过时走在前面的女人停了一下，似乎他引起了她的注意。妈的，你会读心术吗，能看穿人心？不过他还是心虚，他在西安没有熟人，在这样的场合引起女人的注意不吉利，得赶紧离开，破坏了彼此上坟的心情事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大可不必。可是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连个出租的影子也没有，他只好等了，希望还有人会来。他燃起一支烟瞎溜达，那是一辆宾利添越，厦门一家进出口公司老总就有一辆，只有有重大活动才开。他对好车有特别的偏好，每次见到好车都情不自禁地就近欣赏感叹一番，面对几百万的宾利，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忽然，他听见马过石头路的声音，墓园哪来的马呢？他好奇地寻声望去，只见刚才上去的走在前面的女人正从台阶上飞奔而下，逃离坏人似地跑着，高跟鞋敲的石台阶乱响。跟班却没有紧随，难道是她遭遇不测，僻静的墓园隐藏着色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人在这里情绪低落，肯定警惕性降低，他们更易得手。女人一直跑到他面前站住了，剧烈的运动使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顾双手插腰勾下身子半蹲着喘气，一点也不着急。韩辉好奇地看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哦，是了，是了，哪有什么色狼，她是怕他动她的车。妈的，将老子想成什么人了，老子再穷也不会干偷盗的勾当。他生气了，急急地摊开两手辩白道：
“我没有……也不至于……”
“对不起，对不起，你误会了，误会了。”女人还是半蹲着，抬起一条胳膊挥动着手里的眼镜说。停了一会，她站起来，挺起身子直直地盯着韩辉。韩辉让她看得有些发毛，但他一动不动，迎着她的目光看她准备闹什么妖蛾子。女人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不相信地问：
“你不认识我？”
韩辉一头雾水，他祖坟没冒青烟，八代农民，怎么会有机会认识上流社会的贵夫人呢？
“对，对不起，我……”
“我是王曼啊，你忘了？”
王曼？王曼！SX地方就是邪，人怎么这么不经念叨，说曹操孟德就到了。韩辉将记忆中的王曼往眼前这个贵夫人身上套，不错的，严丝合缝，只是眼前的贵夫人犹如一件华丽略显宽松的外套，一下子就将他记忆里的王曼装进去了，只能看见黑油油的头发。眼前的王曼胖了，成熟了，更俱女人味，真金白银滋养得她好像一件精美绝伦的元青花，散发出有内而外的娇气而庄重的美，弹指就破，吹气就化。他移开了目光不敢看，一瞬间他感觉她又一次打开了心门，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上次就是她这种态度引诱他和她相识，又让她和江明辉、黄伟、黄莺相识，导致了最后惨剧的发生。
“你，你还好，好吧？”韩辉磕磕绊绊地说。
王曼动了一下，将白如葱芯的手伸了出来，仿佛在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她很好。“我很好，你呢？”
“我也好。”韩辉将那只手象征性地握了握，它是丝质的感觉，要不是看见它长在王曼胳膊上又有体温在，他不会觉着它是肉质的。它圆润，滑溜，无骨，但却有力，不知想传递怎样的信号。
“几时回来的？”王曼热烈地问。
“昨天晚上。”
王曼对韩辉这个回答相当满意，他一回来就上这里，说明他们昔日的情义在他心中的分量绝不亚于泰山。她笑着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顺着眼角滚了下去，她不掩饰，也不去擦，任凭它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子里去。她抿紧嘴，咽了一下唾液，昂首望着韩辉，显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此时跟班也快步走下来，来到王曼身边，与韩辉对立而站。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主人泪流满面警惕地看着韩辉。四目相对，韩辉一震，这才是王曼，难道她有分身术？他知道她是王曼的妹妹，她以前给他说起过。听见有人说话，汽车的门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虎背熊腰，一看站相就知道是有功夫在身的。他站在王曼的另一边，双手抱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噢，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王晨，这是我兄弟刘雁石。”
“你们好。”韩辉极不自然地问候道。
王晨朝他微笑了一下，点点头。韩辉心里又是一震，太像了。刘雁石只是下巴动了一下，有点看不上他似的斜睨着。
“今天是黄莺的生日，我过来没想到会这么巧。刚才我往上走时就觉着是你，但不敢确定，当我看见江明辉碑下的东西时，就知道一定是你回来了，所以就……让你见笑了。”王曼边拿王晨递过来的纸巾擦眼泪边说。
“也是啊，五年不见，变化都挺大的，我刚才也没认出你来。”
“是啊，变化都是挺大的，你是变年轻了，我是变老了吧？”王曼不无羡慕和妒忌地说。
“哪儿啊，还是你年轻，你本来就很年轻嘛。”韩辉赶紧纠正道。
“那你还是没有认出我来呀。”
韩辉一挥手说：“你这架势，我哪敢认呐。”
王曼发现说错了话，将自己摆在了优越的地位上来刺激韩辉，就赶紧改口说：
“嗨，咱别老傻站着了，回城吧，有的是功夫聊天。”
“啊，不了，你们有事就先走，我还得等会再走。”韩辉推辞道。他感觉那个保镖一样的人物对他一点也不友好，更别说欢迎他搭他的顺风车了。
“还那么客气？”王曼看看表说：“都中午了，没人再来了，你等也是白等。怎么样，走吧！”
不愧是多年的老友，王曼把韩辉看得透透的，知道他的小九九，但她就是喜欢他的小九九，不卑不亢，不媚不俗。韩辉还就是在等有人来，有空出租载他，见被王曼说中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说：
“那，就不好意思，打搅了。”
刘雁石见这边已经谈妥，动作迅速地进了驾驶室。王晨打开两边的后门，然后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她显然已经转变了态度，欢迎这个陌生人进入只有她们家人才有资格乘坐的豪车。韩辉首次进入以女人为主题的豪车，车的内饰是淡紫色，浅红色座椅，淡淡的女人香味。他和王曼并排而做，显得很拘谨，并拢双腿，提起肩膀，紧靠车门，尽量地少占空间。王曼倒是很热烈，也察觉到韩辉的不自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女人不能不说话，特别是有钱有势的女人。王曼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给韩辉看，这里将是一个工业园，那里将是商业区，桥那边要建移民区，山下边将是某大学的新校区等等。韩辉只是听着看着，偶尔搭一下腔。王晨也奇怪，她将自己弄得跟一个导游一样，没看出来人家一点也不感兴趣，为什么呢？为了不使王曼陷入尴尬，她不时回过头来帮王曼的腔，也不时地给韩辉一个又一个微笑。王曼的信息量过大，漠不关心的韩辉一点也记不住，只是感受到她火一样的热情，他就不明白了，一个文艺青年缘何对城市格局和未来发展如此上心如此门清？他和她都是西安受害者，他选择了逃避，她却留了下来，他至今余恨未消，而她早已热情似火，难道富贵有药到病除的神奇吗？他不理解她，从内心和她保持了好长一段距离。倒是王晨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她笑一次，他就感觉到时光倒流的声音，只是她的牙比王曼的好看些，一口碎玉整齐划一，肯定是现代医疗技术的产物。刘雁石是一个合格的司机，仅专注于他的事业，一句话也不说。
车子进城以后，韩辉说：“小伙子，随便找个地方停一下。”
“干什么？”王曼奇怪地问。
“你们忙吧，我随便搭个车就回去了。”
“又小家子气不是？我们没事，送你到家吧。我还想找个地方好好聚聚呢，你看你。”
“噢，以后日子还长着哩，挑日子我请你。”
“一言为定？”
“那当然了。”韩辉随后说了他住的酒店，得亏阴差阳错住的是五星级酒店，要是小旅馆那该多寒酸呀。
“哦，对了，看新闻说明辉家昨天晚上发生了火灾，烧毁了不少东西。”王曼说。
“是吗，那人有没有事？”韩辉急切地问道。
“人倒没事，房子是烧毁了。”
“哦，那还是万幸。”韩辉说。
王曼说的很轻松，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把火将点燃她今后的人生，使她事业辉煌，感情顺利，人生由此进入快车道。韩辉脸上看不出来，心里却是万分焦急的，房子毁了，那幅画不要烧了才好，否则他的五十万就成了画的馅饼了。
“姐，咱们到了。”王晨回过头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