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袁子樱的记忆闪回九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
2003年12月18日晚上
睡梦中,袁子樱接到上司的电话,说凤凰楼董事长黎佑铭的夫人谢曼君死在了自家的别墅里。袁子樱匆匆赶往别墅,重案B组的队伍已经到了,高级督察蒲天正向用人了解情况。用人张姨看到袁子樱后,目光停留了一瞬,随即继续向蒲天陈述情况。这时,从加拿大派来香港的法证技术高级顾问齐云生也到了,和袁子樱一起进入别墅。
谢曼君死在一楼的餐厅,圆桌上按六人份放着牛排套餐,而谢曼君的座位前只有一杯红茶。看起来,黎佑铭是在宴客,几位客人都被集中到一楼的客厅,重案组的人正在对他们一一问话。袁子樱的目光落在谢曼君的尸体上,这个优雅的女人,连死亡都不能把美丽从她身上带走。袁子樱看向坐在客厅沙发角落里的黎佑铭,心中隐隐作痛。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能吐露的秘密,所以她只能忍着,忍着。
这时,法医卓晨曦来了,驾轻就熟地戴上手套,取出工具,开始检查尸体。袁子樱拎着工具箱到了二楼,进入谢曼君的房间,这里她很熟悉,所以很快就判断出房间的物品没有被明显挪动过。袁子樱开始查看床头柜的抽屉,在连看了三个抽屉后,发现了问题。谢曼君专用的体温计和酒精棉不见了,这两样东西原本都是放在第二格抽屉里的,只有谢曼君发烧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谢曼君对体温非常敏感,尤其在发烧的时候,会特别注意体温的变化,随时测量。袁子樱又依照惯例检查了房间里的垃圾桶,是新清空的。她走出卧房,走进隔壁的书房,一眼看到窗边桌子上的体温计和酒精棉花瓶,还有一本看到一半被摊开放着的书。袁子樱从工具箱里取出证物袋,把这些东西都放进去。同样,她检查了桌底下的垃圾桶,也是清空的。她蹲下身检查地面,发现了几根不属于谢曼君的短发,并一一收集起来。
袁子樱又检查了二楼的其他房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就带着搜集好的证物走回一楼,刚好听见卓晨曦做初步检查的汇报,“死者没有明显外伤,体表特征没有明显指向性,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死者没有明显不适,突然死亡,我怀疑是中毒,而且是慢性毒的突发死亡,具体原因要回去对尸体进行解剖后才能知道。还有,死者高烧,如果曾经服食过药物的话,需要做药物检验,不排除药物反应导致死亡的可能性。”
袁子樱一边听着,一边把搜集到的证物交给齐云生,“二楼的垃圾桶全部被人清空了,我建议暂时保留附近垃圾站的垃圾,可能会有线索。还有,我们要对在场的每位目击者的随身物品进行检查,以洗清嫌疑。”
袁子樱这话一说,那几位客厅里的人都面露怒色。黎佑铭站起来说:“检查就免了吧,这几位都是我的家人,专程从加拿大赶来为我庆祝生日的,他们绝不会杀害曼君。”
袁子樱心里一阵颤抖,家人,他们就是黎佑铭在加拿大的家人,他们才是一家人。
“黎先生,”蒲天站出来说,“这样做也是为了保障他们的利益,而且我们也不会强行搜身,只要各位把随身携带的物品都亮出来就好,请各位配合一下吧。”黎佑铭咬咬嘴唇,带头把身上的手机和钢笔放到茶几上。几位客人见状,也纷纷掏出身上的东西,有纸巾、笔、手表、手机……。蒲天扫了一眼这些东西,皱着眉头问:“黎先生,今天来过府上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黎佑铭一听这话,顿时想到了什么,“哦,还有我的一个老朋友简宁,他晚上有其他安排,所以晚饭前刚走……你们,不会怀疑他吧?他和曼君认识十几年了,关系很好,怎么可能杀她呢?”
“别紧张,我只是循例问问。”蒲天看了看齐云生,齐云生微微点头,表示该搜的都齐了,于是蒲天说,“黎先生,今天就先到这里,夫人的死因我们会尽快查明,如果有需要的话,可能还要来麻烦黎先生,您和您的家人暂时不能离开香港,还请您理解。”蒲天说完,机敏的目光又迅速地扫了一圈四周,而后收队离开。
黎佑铭忧虑的目光从袁子樱脸庞掠过,袁子樱平静地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跟着齐云生离开。
2003年12月19日
验尸报告出来了,卓晨曦在谢曼君的胃里发现了三种未消化的成分,一种是治疗高烧的特效药,一种是普通的英国红茶,最后一种是特殊的化学剂,这种化学剂在总含量低于二毫克的时候,对人体是无害的,而且每一毫克消化排出的时间是二十四至三十六个小时,但是,如果这种化学剂的累积含量超过了半毫克,并同时接触到咖啡因和茶氨酸,就会使人体血管迅速收缩,脑部供氧不足,导致短暂窒息,同时引起神经系统麻痹,造成突然晕厥。如果知道病发原因,即时抢救,还有生还的希望,但因为死者当时没有呼救和挣扎,呼吸也暂时停止,很容易被误认为已经死亡,只要耽搁几分钟,假死就变成真死了。这种杀人手法只在极个别的案例中出现过,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碰到。
蒲天看着报告,眉头蹙成了疙瘩,“黎佑铭说,死者因为发烧所以整天没有胃口,而且她是个对体温极度敏感的人,每十五到二十分钟就要自测体温,为了确保温度的准确性,她连水都不喝。直到晚宴要开始的时候,她才吃了特效药,吃药时喝的水是用人张姨倒的。云生,水有没有问题?”
“水没有问题,杯子上有张姨和死者的指纹,水中有死者的唾液,相信没有被调包过。那杯红茶也是一样。”
蒲天点点头,继续说:“死者因为高烧,对牛排反胃,所以只让张姨准备了白粥,可是死者死亡时白粥还没有上桌,现在唯一可能被动过手脚的就是特效药。”
“不是特效药,”齐云生说,“我们检查过药板,没有被动过手脚,而且在被剥走的那颗药片的位置,我们找到了死者较多的重叠的指纹,说明是她亲手把药片取出来的,也能看出药板没有被调包过。”
“其实未必是食物的,”袁子樱突然开口,“有些东西虽然不能吃,但人们也会把它放进嘴里,一次又一次,尤其是生病的人。”
“你是说体温计?”蒲天一下明白过来。
“怪不得了,”卓晨曦恍然大悟,“我验过死者口腔,发现舌头底下的药剂特别集中,而且死者的拇指、食指和无名指的指肚上都有药剂残留的痕迹,我还在想,死者是不是习惯把药含在舌头底下,刚才听齐云生说特效药没有问题,我正纳闷呢。现在都通了,那恰好是体温计水银探头与口腔接触的位置,看来凶手是通过体温计向死者下毒的,虽然每次能附着在探头上进入口腔的量很小,但死者习惯频繁测量体温,一天下来,也足够了。”
“不对,”袁子樱提出新的看法,“测体温前我们都会用酒精棉花擦拭探头,这样毒药不就被擦掉了吗?”
“就因为要用酒精棉花擦拭体温计探头,才能重复下毒呀。”蒲天笑了。
“是酒精棉花,”齐云生也想到了,“凶手把药剂加在酒精瓶里,利用死者的习惯进行谋杀。”
“嗯,”卓晨曦点点头,“这样看来,死者手指指肚上的药剂残留,是捏紧酒精棉花时留下的。”
“可是,我们检查过在死者家里找到的体温计和酒精棉,全部没有问题。而且体温计和瓶子上都有死者大量的指纹,相信是死者常用的。”齐云生说。
“这不难,二度调包就可以,现场都搜过了,如果垃圾站还没有结果,就很可能是被提前离开的那个人带走了。”蒲天无奈地摇摇头,“要是这样就麻烦了,那个简宁我们查过,他离开黎佑铭的别墅后去了中环的一家私人会所,根据他离开和到达的时间,我们模拟了几条线路,沿途可以丢弃证物的地方数不胜数,所以就算我们找到了死者使用过的酒精棉,证实了凶手的作案手法,但如果不能找到带有凶手指纹的有毒体温计和酒精瓶,就没有办法抓人。”蒲天说着,气恼地将报告摔在桌上,袁子樱和齐云生他们也是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2004年1月12日
考虑到黎佑铭和凤凰楼的声誉,再加上警方没能抓到凶手,警方最终没有向社会公开谢曼君的死亡真相。最大的嫌疑人简宁移民澳洲,从此没了消息,这桩无头案也成了未完结的谜。
记忆闪回,袁子樱凝视桌子上的体温计和酒精瓶,心里一阵阵害怕。难道真是同一个手法?咬了咬牙,她拨通了方天越的电话。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一个穿职业套装的女人走进了凤凰楼的医务室,朝明学文和叶医生亮出了证件,“两位,我是西九龙警局高级法医卓晨曦,刚才有位袁子樱小姐报警,说她的下属简亭突然死亡,为了避免不良影响,上面安排我以简亭朋友的身份将她带走,请两位配合一下。”
“没问题。”明学文把卓晨曦带到安置简亭尸体的房间,卓晨曦做了初步检查后,用毛毯盖住简亭,让明学文抱她到地下车库。明学文把简亭的尸体放到车里,把袁子樱留下的东西交给卓晨曦后离开。卓晨曦发动了车子,却没有立刻离开。没多久,袁子樱拎着一个纸袋到了地下室。
“简亭发烧的时候胃口会很差,相信上午应该没有吃过东西,”袁子樱说着把纸袋从车窗外递给晨曦,“这里面是她用过的退烧药、酒精棉花瓶和体温计,不过我怀疑这些东西已经被调换过了,你们若要秘密派人来查今天的垃圾,要快点了。”
晨曦接过纸袋,说:“想不到九年前的别墅凶杀案手法会重现,下面的事交给我们,你别管了。”
“要秘密调查。”袁子樱提醒道。
“放心吧,御皇都那件爆炸案影响太差,上面无论如何不敢再让凤凰楼出丑闻了。”卓晨曦挂下档位,忽然想到了什么,怜惜地说,“其实你的心还在西九龙,当初那个错误,并不需要以辞职为代价,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回来法证部吧,你逃到凤凰楼,还不是一样逃不开命案的纠缠。”卓晨曦说完,踩下油门而去。
袁子樱望着卓晨曦的车绝尘而去,慢慢转身,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