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的冬天会下点小雪,雪落不大,白积不深,一缕一缕的往下飘,颇有意境,这样的天气,让宿舍里的宅男们望着暖气片,无名之火幡然而起。这铁家伙坚硬,还是官方物件,虽不符实,却不得不设其形,打而不坏,踢而脚疼,就像是企业单位的公会组织。这么冷的天只好以床为根据地,学子们以床为案,以床为食堂,以床为网吧。平时天冷,早晨8点的课堂上,出勤率基本只能达到平时的百分之七十,老师瞟一眼,一般不点名,偶尔心血来潮点一次名,宿舍里的小伙子们能瞬间接到战报,五分钟之内赶到教室,来时老师尚在按图索骥中,并无大碍。但是也有定力极好,接到室友的点名消息也不起床的人,如宋凯。宋凯身体消瘦,皮肤白皙,给人一掐一把水的感觉。高中的时候第一次去打耳洞,先在左耳上打了一个,他正在考虑右耳是不是也要打一个,到底是要“全面推广”还是要“试点调研”。老板已经不由分说的在右耳上又来了个透明窟窿,宋凯左耳穿孔是自愿的,不觉得疼,右耳却觉疼痛难当,埋怨老板如何这般手快,老板说你这皮肉单薄,耳垂肉少,一钉一个洞,毫不费事儿,打两个一边一个,看上去多和谐。宋凯一想也对,坐在那儿正寻思,老板说干脆我给你耳廓上打一排,你这耳骨突出,脉络清晰,好打得很。宋凯感觉老板已经将自己这个百年难遇的耳朵当成标杆作品了,忙说不用了。很显然老板收钱的时候要按两个耳洞来收,一个10块,宋凯想,要是老板遇到比自己更瘦的,岂不是要收个百把块。
宋凯虽然是附近城市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但是好像比灵璧这等泊来客还怕冷,早早的将书桌和烟灰缸搬到床上去了,书桌上从来不见书,只有一台笔记本,和一包三十块的黄山香烟。宋凯床头这一块常年烟雾缭绕,见得他的身体和长发,看不清他的脸,一副高人模样。拨开云雾才能见真面,只见他叼着烟,眯着眼睛,被鼻子下面的浓烈的烟气熏得头脑亢奋,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宋凯在漫长的网龄中对键盘建立了相当深厚的血肉亲情,这种熟悉,就像是灵璧平时对自己脚丫子一般烂熟于胸,不用看,就能精确地痛抓痒处,浑身飘然。宋凯在格斗游戏上的造诣无人能及,能打出许多神乎其神的连技,这一点,使他始终在课堂上的后两排队伍中保持着传道解惑者的神圣地位。引得灵璧、梁泽科、徐松岩之流,以其为偶像,废寝忘食要练出宋凯那种行云流水的连技。以至于游戏简直变成负担,吃饭在想、睡觉也在想、蹲在厕所里打电话还在叫人帮着挂机。梁泽科甚至因为模仿宋凯的一个连技打不出来,连续三天晚上睡觉都长吁短叹,面壁而眠,由此可见宋凯在这一群哥们儿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宋凯家就住在hb市旁边一个小时车程的xz市,虽空间距离不远,但是行政区划上不再属于ah省,而是js省辖地,宋凯虽然和hb人口音相差无几,但是一向讨厌此地的本地口音,尤其讨厌“老娘儿们”说本地方言。刚开学那阵他逛到一个巷子里旧书摊上随便翻着几本书消遣时间,来了一辆把整个巷子都占了三分之二的“霸道”!下来一个和车型差不多的胖子,脖子上挂着小指头粗的金链子,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自小长在矿上的宋凯一眼就看出来这汉子是个煤老板,汉子咬着根大雪茄,一眼扫过堆得一片凌乱的书摊,老板立马上前招呼,颇为熟稔。汉子两个指头夹着大雪茄,指着摆成一排的几大箱《莎士比亚全集》,对老板说,把这样的,这样的硬邦邦封面的书,给我府上送五套去,老板点头哈腰,连声称是,目送着“霸道”绝尘而去,宋凯自此以后更觉此地暴发户多,文化人少。宋凯的老爸在国企煤矿谋了个好差使,从小害怕宋凯学习压力太大,影响孩子的个性发展。打气说,不要你学习多好,能混个大学毕业证就行,到时候来接我的班。既然国企单位在出生前就有个缺在他面前摆着,荞麦地里捉王八--十拿九稳。宋凯释然,便从小和矿上同样家世的好几个小孩结成拜把兄弟,在矿上打出了一片江山,等长大了,越来越白皙清秀,动刀动枪的活干起来嫌坏了这幅皮囊,划不来,便将主要精力放在泡妞上,矿上爱瞎混的小太妹全都被宋凯征服过。少年时光风光无限,高考的时候,考出一个尴尬的分数,上本省的大学,勉强三本够格,只好利用发达地区的分数补贴,去邻近的穷省,将一个二本高校纳入囊中。
来hb上大学之前,和矿上的兄弟们大醉了一场,祖辈靠矿为生的人们,在争斗打拼的环境里都成熟得很早,在他们这个年纪,绝大多数同龄人都刚刚考上大学,而矿上的许多人此时已经成了矿工,或者暴富的老板,或者吃矿霸矿的扛把子。宋凯的那一帮兄弟们各自有各自的营生,有的也上了大学,有的成了矿老板,有的整天怀里揣着一把刀,为人收债,或者被人收债。宋凯感慨万千,那一夜醉的人事不省,几个兄弟抱在一起大哭,就在宋凯军训的时候,一个兄弟打电话来,说,三儿被人捅死了,他喝了很多酒,吐得一塌糊涂,被人从后面往腰子上捅了四五刀,身上装着一叠钱一指头都没沾,是为了矿。宋凯挂了电话,站在阳台上狠狠的抽完了一包烟,祖祖辈辈在矿上做营生,而自己现在却越来越不想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了,只是自己从小最亲最爱的人,现在还在那里活着,他们按部就班,********,接受命运安排的生死,无常的富贵,他不可能脱离这些——他的根在那里,现在不会,以后也不可能,要不然他就不是宋凯了。人就像是挖出来的煤矿井,有的井涌金,有的井要命;更像是冲天而上的烟火,出生的时候都是一样的红红火火,只是飞着飞着,有的早早的就炸了,有的飞到了高处,有的根本没来得及绽放就被黑暗悄无声息的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