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望月]
我曾在漆黑的屋里
唱着自己编的歌
等你翻过虎牙似的山峦
我曾在没有垂柳的小溪
拨动疲惫的琴弦
等你浮出铅灰色的云团
我心中描绘着你
碧海中浮出一轮水晶盘
一出现一切会变得明亮圆满
怀着永不泯灭的希望
今夜我在峨眉等你
痴立着像一株冷杉
终于，你轻盈地跃上山顶
竟然那么瘦小那么苍白
顿时我感到怅然
哦 原来你的路也和我的路
一样曲折 一样艰险
竟把迷人的光辉磨去大半
等一等 我想和你谈心
你却匆匆地沿着石阶下山
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呼唤
是去寻找昨天丢失的一半
还是去追逐明天的圆满
你默不作答
洒我一身梨花瓣
1982年6月
[金顶沉思]
晚霞跌落在幽深的舍身崖下
金顶沉重地垂下黛红色大幕
高傲的电视塔和古庙抵足而眠
疲惫的游人和僧侣鼾声相呼
静谧中 是谁不停地咳嗽
一声声 撕扯着我的肺腑
像大提琴将断的弦在颤抖
蹦出沉闷嘶哑的音符
哦 漆黑的庙堂烛光如豆
几十位老奶奶在地上蜷伏
她们来自遥远的田垄
在峨眉结成看不见首尾的队伍
靠一根细竹竿和一个铁的信念
爬完了一百二十里登天之路
汗水泡胀的纸币献给了佛
成桶成罐的菜油献给了佛
铺一山寒气 盖一天冷雾
睡在菩萨脚下 十二分满足
像大提琴将断的弦在颤抖
咳嗽声 诉说着一生的劳苦
好重的背篓 压得人背似弯弓
好浓的柴烟 熏得人泪眼模糊
给老牛喂草了 在秋雨滴寒的深夜
给亲人送饭了 在烈日喷火的正午
没有她们 太阳会饿得发昏
没有她们 仙后会冻得麻木
没有她们 国旗会失去血色
没有她们 中国 还在周口店匍匐
为了养活汽锤原子反应堆和
有血有肉的文字
为了养活无畏的舵和载着历史前进的
轱辘
她们黄牛般勤恳
蜜蜂般忙碌 献出了金顶云海——万担银棉
献出了峨眉奇峰——千堆金谷
像大提琴将断的弦在颤抖
咳嗽声 使战士的良心羞辱
她们曾是硬朗的婆婆
泼辣能干的媳妇
土改时用锄头把菩萨砸成碎土
这是为什么啊
如今 满腹心里话竟向泥胎倾诉
蓦然 我看见墙上隐约可见的标语
荒唐的年代 挟雷拽电的文物
这古庙的粉墙 竟是一张幕布
把两场悲剧叠在一起映出
我们 无神论者的双手
曾把支离的“语录”当作万能的咒符
何必嘲笑 老奶奶们捣蒜似的磕头
我们曾发疟疾似的跳起“忠”字舞
今夜 这香烛如灸条对准了穴位
让我从半僵化中抬起沉思的头颅
像大提琴将断的弦在颤抖
咳嗽声竟使我猛然醒悟
她们蜷伏在冰凉的土地上
像一个又一个揪心的问号
烙在午夜 昨天和明天的分水岭
烙在金顶 大地与天堂的交接处
于是 我懂得了缄默中死去的彭老总
为了谁 上交了曾缀满勋章的元帅服
于是 我懂得了屹立中原的泡桐树
是替谁呼唤着千千万万个焦裕禄
于是 我懂得了一位北方农民
拍着总书记同志的肩头
讲的那些知心话
代表着 一个多么伟大的基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