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烧突然间醒了过来。屋里依旧黑暗,窗户中透入外面街道的灯光。他来白玉京已经好几天了,目前住在公司提供的短期宿舍里。他对白玉京还不熟悉,于是买了一张大大的地图。
公司宿舍只提供一个月,一个月内必须自己找到住的地方,然后搬出去。
这几天,他睡的并不好。主要原因是深夜的路上似乎有人赛车。经过改装的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远方驶近,然后又远离。有时候还有巨鹰被人驱使着从天空俯冲着飞过,带着狂风压着树枝哗啦啦作响。
昨天阿秀打电话过来,说要请他吃饭,带他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他喜欢吃什么呢?水中的香棱、青青的茭白、拔出泥的大白藕、香甜的米酒、过油小虾、砂锅的河蚌、蔓藤上的黄瓜、田埂旁的马齿苋、山野的蒲公英煮水、田园的红椒泡酱。
这已经是八月了。此时既然天还未亮,那应该就只有凌晨4,5点左右。铜锣烧有早起的习惯,到了白玉京后这个习惯有点演变为失眠了。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起床,尽量不发出声音,怕吵着旁边那个打呼的胖子。穿上衣服,稍微梳洗后轻轻走出门。
他暂时居住的地方,是一片老式的居民区。入口的巷道很窄,很长,弯弯的望不见出口。路灯昏黄的照着,巷子里梧桐挺拔,枝叶郁郁,一条条支巷向四周延展,曲折交绕,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绿。两边是黑压压的屋墙,墙砖很厚,爬满墨绿的苔藓,地上石板缝隙中满是茸茸青草,与一朵朵未眠的小花。
青灰色的屋顶上露出一片远空。风从巷口吹来,又从屋顶开阔处流走,静静的无声。远处偶尔传来车辆的声音,显得如此的远。
一只肥大的白猫,从久无人住过的屋顶上跳下来,又飕的抖着浮起的尘土,往藏身处而去。
他默默的想着:他和这个城市,好像也很远诶。本科四年,研究生两年,完全靠着奖学金、勤工俭学、助学贷款坚持下来。两年内需要还清一些账务。
他想起当年从白云甸来到珞玉山,有许多复杂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包含着胆怯、骄傲、孤独、自尊的感情。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带着这种感情,像风一样,从一片云端,跳到另一片云端。努力勇敢着。
坐着公交车到了约好的地点,刚好是下午5点了。公交车有两个大大的眼睛,可惜这个型号的不会变身为汽车人,只会瓮声翁气的报站名。
铜锣烧看到阿秀站在十米外的站台上等着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灿烂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下午好呀”,阿秀挥着手,高声喊着。周围的人回过头来看着他。
“青草还是这么翠绿,你来的还是这么准时”,阿秀继续喊。
“下午好,”铜锣烧也喊到,然后扭头看看了四周,“这两年,你有拯救过被巨龙抓走的公主吗?有加入圣斗士训练营吗?我还以为你已经像火树银花一样飞窜到月球了”。
阿秀走过去,用力拍了拍铜锣烧的肩膀,两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好像是大海中的两个易拉罐,其中一个两年前被丢到了一片海域,另一个最近也被丢到了海里,然后在大海中碰撞到了一起。
多年后,在这片大海中,不停的有各种易拉罐经过,如同学、房东、舍友、同事,以及各式各样的萍水相逢,而他们两个始终是朋友,无论命运踩他们多少脚,依然相互鼓励着。
阿秀带着铜锣烧来到五味居酒屋。
五味居酒屋还是老样子,只是花卷已经不在这里打工了,研三了,大家忙着找实习,找工作。于是一个长着翅膀,叫龙葵的花精灵取代了花卷了位置。
龙葵是正式员工,穿着的衣服上,前面绣着“饭”,后面绣着“菜”。以前花卷在的时候,她就是那只停在大铁铲上的绿蜻蜓。
楼大叔还是老样子,据龙葵说他偶尔会比较忙。因为如果有进行位面旅行的人经过,他就要用门口的那个大铁铲与台子上的那口大铁锅做饭。
给阿秀和铜锣烧的待遇,依然是一块“随意美食桌布”。
不一会儿,整治酒肴,三两马齿苋、两个松花皮蛋蘸陈醋、一瓶即墨老酒,一盘蒜泥白肉、一份红烧武昌鱼,火锅的中央是麦饭石。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阿秀问道:马上要毕业了,工作不好找,你有什么经验告诉我,也免得我走弯路。
阿秀对铜锣烧的态度,既是朋友,又有超过朋友的尊敬。因为他亲眼看着铜锣烧这几年来的努力与执着。春夏秋冬的晨曦微风,都曾经轻抚过铜锣烧的书本。
铜锣烧喝了一口酒,想了想道:“最开始大家就是不停的海投,海面。倒是你自己需要想好,究竟要什么?”。
阿秀问道:“找工作,大概就是冲着名气、工资之类的吧”。
“你说的也对,但不全面”,铜锣烧道:“我找工作,深有感触,你想想,要在白玉京生活,需要什么?”。
不待阿秀回答,铜锣烧便又说道:
“长安居大不易。再过两年,“世界精灵运动大赛”就要举办了,户口指标缩减,很多公司给的offer中便没有户口了。而有户口的offer,往往工资较少。所以,第一项自己要想明白的,就是在户口和工资间做一个选择。
其二,当前外企福利好、氛围好,很多人非常向往;但互联网方兴未艾,此外还有公务员,事业单位等多种选择。总的来说,有人要钱、有人要面、有人要安稳、有人要未来,这是第二项自己要想明白的”。
阿秀皱皱眉头:“但是我还不能确定,户口就那么重要吗?,毕竟现在风气在一天天变得开放”。
“或许吧”,铜锣烧笑道:
“不过地铁越来越挤了,只见这四面八方的精灵汇聚过来,有的心怀壮志,要鱼跃龙门,有的过江蛟入京门,前者一屋一碗也就够了,后者重屋叠碗也不知足,就算是龙宫也养不起。另外,白玉京安富尊荣者多,岂能看着天子脚下天天赶集似的?所以户口必然不会放开。还好是如今,要是在唐朝,没有户口称为浮民,要发配到岭南啃荔枝”。
“好吧”,阿秀道:“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虽然现在荔枝可贵了,但我并不喜欢吃”。
铜锣烧给两人斟满酒道:“似你我这般,小虾小蟹,在白玉京活着,也得使出全身的解数,先立足,再谈其他吧.”。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以前我在村子里,常常寻马齿苋吃,你看,就是这种菜,其实是野菜,香喷喷的,长大到了城市,就很难吃到了。我就像是马齿苋来到了城市,努力登上大雅之堂。呵呵,哪有那么容易呀”。
“我很看好你哟”,阿秀笑了笑。然后举起酒杯,两人碰了一下。
这个时候,龙葵扇着美丽的翅膀,嗡嗡的飞了过来:猪阿秀猪阿秀,你的朋友叫什么呀。
“他叫铜锣烧,来自南方的清翠精灵,拥有青竹一样的毅力”,阿秀很慎重的回答。
“好吧,铜锣烧先生,你好。居酒屋的大叔让我来问你,你脖子上的人参挺不错的,就是太重了,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做成一锅鲜美的汤,做为回报,我们需要拿走一半的人参”。
阿秀沉默了。铜锣烧也沉默了。阿秀心里知道,铜锣烧的脖子上的老人参,是从故乡带出来的,对他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铜锣烧过了好一会,说道:“暂时不需要,谢谢好意,这个人参确实有点重,不过,我想自己先留着”。
“好吧”,龙葵耸耸翅膀(这是一个奇特的动作):“我猜就会这样,以后,你的主意或许会改变的,漫长的负重,不利于健康,适当的和命运握手,会是不错的选择。越是这样的人参,越是香醇”。
龙葵说话就转身飞走。
阿秀和铜锣烧也不理会,命运这种事情,总要自己搏一搏才能甘心,万一小宇宙爆发了呢。
“今早有酒今早醉”,阿秀晕乎乎的嚷嚷。
“今天喝的足够了,我们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呐”。铜锣烧说。
两个勾肩搭背的走出居酒屋。看见月光洒满了街道,一地都像是水银,树的影子在摇曳,清风哗哗的叫。
送铜锣烧上车后,阿秀觉得累了,就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微风鼓着树枝间缠绕的金黄,一起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