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清水河万籁俱寂,米粒大的碎雪静静地飘着。在雪色的掩映下,清水河河面上结的冰显得惨白惨白的。
不论是河上游的水田,还是河两岸的旱地,都已被大雪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四妹看不清路,望不到边。
四妹背着用红棉被包裹着的刚刚出生的婴儿,匆匆地沿着河边哭边走,她生怕这孩子被遮盖的不严被冻到,又生怕裹得太严被捂到。
婴儿已经安静地睡着了,四妹身边只有冰层下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这对母女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走着走着,四妹看见了前边不远处的水电站。是啊,就是这里,她彻底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一个人。
那个艳阳高照的夏日午后,下村的杨二顺,在这里拦住四妹,说要四妹这“小苗子”答应做他的媳妇。杨二顺三十多岁,论起来是四妹叔叔辈儿的人,他仗着自己是大队李书记的侄子,平时就老爱占女人的便宜,这次遇到四妹,他又想趁着没人揩油。
四妹当然不怕,他知道杨二顺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不敢乱来。可杨二顺一直拉扯着四妹不放,确实令四妹不好脱身。
此时,一个俊朗的青年出现了。他站在田埂边,手指着杨二顺,义正辞严地让杨二顺放手。杨二顺那肯放手,嘴里絮叨道“你是哪根葱?”
这青年二话没说,上来三拳两脚就把杨二顺打趴在地,因为用力过猛,鞋梆子还破开了个大口子。
杨二顺踉踉跄跄地逃开了,四妹噗噗的笑了,她原本也没想让杨二顺挨这么重的教训。
在四妹眼里,这个学生装青年的形象一下子如同穿军装的战斗英雄一般,如同照片里自己看到过的那个当兵的父亲一般。
四妹问道:“你是哪里人?”青年没有回答。四妹接着说:“这里再往前走就是清水河下村和上村了,再过就是思念山,几十里的山周边没有什么村子,你是要来清水河大队的吗?”
青年微微一笑,问道:“清水河大队在哪里?”四妹手指着清水河下村,答道:“喏”。
后来,当四妹知道这个青年成了清水河上村的刘副队时,心里的花儿就已经开了,像是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许诺过的李石满哥哥。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思念山上野花遍地,红的、粉的、白的、紫的,争相开放。四妹与刘远东在花丛间追逐,四妹在花丛中忽隐忽现,唱着发情的歌,爱情的种子由萌芽到生长。
或许世上真没有不透风的墙,杨二顺在村里散布消息,说他看见四妹和刘远东在工房里幽会。一时间,清水河村关于刘远东和四妹的风言风语不断,他们成了清水河离经叛道的典型,也成了清水河男女们羡慕一对鸳鸯。
四妹觉得,这些风言风语自己没必要在乎,喜欢就是喜欢,做了就是做了。她只是在心里隐约认为自己对不住李石满,见到李石满老避着走。实在是避不开的时候,也就是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不再多说话。
这些风言风语,李石满很在乎,但他想听四妹亲口对他说。李石满心里想着,不论怎么样,他会尊重四妹的选择,只要四妹幸福就好。
因为这些风言风语的流传,霍大叔将四妹一顿好打,霍大婶差点带着四妹回了娘家。
后来,刘远东偷偷跑去,将他对四妹的爱慕之心向李银宝讲了,跪着央求李银宝帮忙,李银宝答应说媒,才把整个事件平息了下来。答应这事,李银宝还有一个盘算,就是为这个缺少知识的地方留下一个文化人。
村里有人议论说,因为这事儿,杨二顺还被清水河下村的村会计李石满在田野里打了一顿,打得哭爹喊娘,发誓不敢再造谣传谣。还听说,李石满打杨二顺是李银宝交代的,说是杨二顺这小子思想觉悟太低,欠收拾。之后,杨二顺脸上确实是青了好几块,出工干活比之前老实了不少,还老躲着李石满。
四妹的肚子开始慢慢的大了起来,老霍家正满心欢喜的筹备婚事,准备热热闹闹的把刘远东女婿招进门。
可刘远东的突然离开,让所有的一切急转直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四妹心里巴望着能在路上遇到个好心人,最好是不能生孩子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一定能将她背上的孩子像宝一样养着惯着。四妹想,毕竟这孩子是无辜的,等给孩子找到归落出,她就跳进清水河,带着她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带着她对美好爱情的执着追求,带着遗憾离开。
她再没脸在这清水河生活下去了。
四妹的下身还流着血,在风雪中,她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掺杂血味的臊腥味儿。生孩子耗尽了四妹所有的力气,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在水电站门口坐了下来。
一切是那么的令人绝望。
刘远东是应该回城的,他是并不属于清水河,他还有远大的理想要去实现。虽然心爱刘远东的四妹怀着孩子,虽然四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虽然他们在大队李书记的“撮合”下准备结婚。
刘远东说过等一切安顿好了会回来接四妹,但四妹知道,刘远东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刘远东是为什么来的清水河,四妹比所有清水河的人谁都清楚。
四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隐约感觉到,清水河畔,有人在呼喊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