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长夜般静谧的地宫甬道中，浓稠的黑暗，似要把那微不足道的一圈荧光吞噬。
仍未发现女孩已陷入纠结难名的沉默之中，方修云渐渐激动了起来。
“恰好太后娘娘给了您三位暗卫种子，姑娘刚好可以用她们去做‘在您房里翻找玉司’之事，一方面可以自然地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一方面也可趁机试探她们的忠心！”
而且撮合姑娘和太子、消弭他们之间的误会，本也符合东太后的利益，就算那三人之中真有东太后掺进来的沙子，也一定会配合行事。
只是要解开一个小小的误会而已，他的计划，几臻完美了。
“嗯，你稍后自去向梅香说吧。”
“这，姑娘……”方修云就算是再迟钝，此刻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您是吾等之主，请听在下一言：万没有主人能允许下人之间径自沟通的，此风不可长啊。”
那梅香擅自告诉你我的言行，你擅自判断出来我有危机，又擅自催我见面，又算什么呢？
一时间，薇然竟有些心灰意懒，不愿答话。
“……”视线无声地向下扫过，方修云似有所悟。“姑娘，可是仍在为下午韵怡公主之举所恼？”
这还真是他疏忽了，光顾着最重要的事，却忘了姑娘刚刚受伤，身体上的伤痛也是会干扰思维的运转的。
“……”这个人真的聪明吗？
“原来是为了此事，在下颇有几计。”把女孩的沉默，直接理解为了默认的方修云笑道。“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是小惩大戒，仅让韵怡公主吃些苦头，还是绝其希望，让陛下彻底厌弃他们兄妹，还是斩草除根，取他二人的性命呢？”
当年胡贵妃的一杯茶，泼出了眼前之人发动碎玉案的决意。由此，便可对她的报复心略窥一二了。
于方修云而言，姑娘报复时的姿态，当真是举世无双、让他甘愿拜服于裙角之下的。
“我还不至于计较一个孩子的行为。”薇然闷声道。
下午事情刚发生之时，她确实很愤怒、很受打击，也萌生过干脆把刘馨带刘珪一起杀了的念头。
但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这样的置气没意思了。
她虽然不是战士，也没有练过武功，但宫里的女人，生就一副坚毅的心肠，肉体的疼痛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羞辱？只要想想她对胡家做的事情，她对刘馨便一点都生不起气来了。
害死刘馨母亲的凶手是她，那杯茶从义理上讲，也算是在报杀母之仇。
当然，刘馨自己并不知情，而若是她知情的话，薇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了。
“呃，在下……”
“我知道你都是在为我考虑。”女孩飞快地打断道。“谢谢。”
“姑娘这么说，倒叫在下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你这么聪明，”薇然笑。“我相信你能找到办法的。”
“……姑娘谬赞了，其实在下……”
“你近来过得如何？”
“啊？”方修云再愣。
“我是说，你原先不是伪装成内侍，藏身于承业殿吗？如今金轲已死，你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在下自有办法……”方修云敷衍了一句。“嗯，有周芝的照拂，所幸过得还不错。”
这家伙，梅香明明说他和周芝两个早就结拜为了兄弟，却似乎怎么都不肯叫周芝大哥呢。
“那我就放心了。”薇然再笑，丝毫不给人插口的机会。“时候不早了，你的事也说完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是，姑娘。”方修云躬身施礼，将手中夜明珠塞入女孩怀中。“在下这就去找梅师姐。”
“等一下！”薇然叫住他。“地宫中一片黑暗，你就这么回去吗？”
“地宫的地图、内卫巡逻的时段，在下均已熟记于心。”少年回身。“只消摸着墙壁前行，以步数计算距离，便可方向无误地回到来时的入口，姑娘不必担心。”
“可是……”女孩却仍有忧虑。“我们叙话了这么许久，地宫中不见月色，也没有滴漏，你如何知晓此时是几时几刻，再与内卫巡逻的时段对照呢？”
“默数脉博也是可以计时的啊，姑娘。”
……
“姑娘，婢子那天也是见殿下发怒，神情可怖，这才把事情告诉小云的。”上行台阶上，梅香哭丧着脸。“只是想着小云他聪明、有办法，帮忙听听有没有问题罢了。谁知道皇后娘娘从鬼门关上回来，殿下就又对您殷勤起来了啊？”
“婢子这不也是，为您着想，无意的么……”
“我又没说怪你。”斜睨女官一眼，女孩不冷不热地淡淡说道。
“真的呀？”梅香立马兴奋了起来。“姑娘您真好！”
“其实你做得对，”薇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毕竟还是冲动了些，计划外的行事难免不周全，有方公子……方修云查漏补缺也好。”
“嘻，”梅香得意一笑。“那怎么样？姑娘，方才小云都跟您说什么了？”
“没什么。梅香，你现在还和东宫那边的暗卫有联系吗？”
“当然了姑娘，殿下正让婢子看着您呢！当然了，是监视还是保护，殿下也没说清楚……”细瞅着女孩脸色，梅香小心翼翼地道。“但是婢子刚来那时候，殿下确实只说……”
“那就好，”薇然顿了顿。“东宫那边的布置就交给你了。还有些事，等下要吩咐给绿杨她们，你和红杏两个也帮忙盯着些。”
“盯着？盯着什么……哦，”梅香恍然大悟。“不是盯着她们办事怎么样，而是盯着她们有没有和太后娘娘、灵涓姐姐那边联系，是吧姑娘？”
“知道你还说？”眼看出口已近，女孩狠狠瞪过去道。
……
纵横交错、幽暗无尽头的地道之中，少年正摸索着步步前行。
蓦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原地停下了脚步。
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怎么会在听到“消除和太子殿下之间的误会”这样的提案的时候，第一时间表现出抗拒、犹豫，甚至要人给她一个理由呢？
难道……姑娘她，将来不想嫁给太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