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次去北京参加电影节，还是方文俊给卫文艺搞的门票。方文俊开玩笑说，“算是进军影视界，提前去拜拜码头。”只是临行前，麦小夕还有点不相信地问了卫文艺一句，“文艺姐，你真的要搞电影呀。”
“那当然。”
等卫文艺离开后，麦小夕对苏韦桐说，“韦桐姐，我觉得春哥干什么看起来都像一个煤球。”
“文艺姐不是说了吗，等她把春哥包装成功了，他就跟煤炭没有任何关系了。”
麦小夕不再说什么，她一直对从事跟煤有关的人没有太多的热情。特别是她同学小丽嫁给一个煤矿老板后，更是对煤有种本能地排斥。对刘常春，她一直保持着距离。她认为，即使卫文艺把刘常春包装成文化名人，他在麦小夕的印象里，还是跟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卫文艺兴致勃勃带着刘常春参加各种论坛，见到了荧幕上的好多大明星。只是有点遗憾，张震没来。她已经想好了，公司拍摄的第一部电影，男主角一定请张震来演。
卫文艺一到晚上，就吩咐刘常春把那些收集而来的名片整理好。卫文艺提醒刘常春，“千万别弄丢了，以后我们还得跟他们互动联谊呢。”
刘常春可没有卫文艺那般热情，趁卫文艺不注意的时候，直接把一些名片丢进了垃圾筒里。他这次来北京，并不心甘情愿，只是为了小公主高兴。
“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去拜访一个重要的客人。美伊说了，她的影视公司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气，跟好莱坞都有合作。我们这次多跟她取点经，等我们的公司做大了，说不定也可以和布拉德?皮特合作一部电影。”
“皮特是谁呀？”
卫文艺看着刘常春，本想对他说，皮特就是扮演《返老还童》的那个主角，刘常春肯定会继续问，《返老还童》是什么东东。于是卫文艺无奈地挥挥手，“你困了，去睡吧。”
第二天，卫文艺照着宋美伊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大公司。她进去的时候，确实感觉很大气，连接待室都写着好多国家的文字。她特意看了前台小姐，听宋美伊说，前台小姐都是选美冠军。
她说明来意，前台小姐很有礼貌，对卫文艺说，“我们董事长已经在隔壁的会所等候你们了。”说完，亲自领着卫文艺和刘常春朝隔壁会所走去。
卫文艺在途中还帮刘常春整理了一下领带。
前台小姐敲门，“你好，康总，你的客人到了。”
“带他们进来吧。”
前台小姐打开门，卫文艺和康小红彼此看着，都傻眼了。卫文艺不相信地指着康小红问前台小姐，“小妹，你把我们带错房间了吧。”
前台小姐为难地看着康小红。坐在康小红旁边的一个男士站起来，“你什么意思，连我们康总都不认识？”
卫文艺一听这话，反倒来劲了，“哦，你就是宋美伊给我介绍的康总啊。你好，康总，我叫卫文艺，来自美丽的桐城。
康总伸出手，“欢迎你，文艺。”
卫文艺拒绝握手，看了一眼刘常春，刘常春伸出手跟康小红握手。
“不好意思，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他才是我们真正的老板。”说完给大家介绍，“我们公司的刘总。大家看到我的老板，能猜出他是干嘛的？”
其他人嘀咕着。
“大家猜到了吗，我老板是挖煤的。”
其他人都热情跟刘常春握手，刘常春感觉很好。
“我们老板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想当演员，哪怕演个路人甲，不说话，露半边脸都可以。可他等了大半辈子，也没等来这个角色。正好有一天，遇见我这个喜欢折腾的女人，我们一拍即合，决定闯荡影视界，实现老板小小的梦想。希望诸位多多支持。”
坐在康小红旁边的那个男士又说话了，“只要刘总肯赏脸，我明天就安排你们参观我们的公司。”该男士说完递上名片，刘常春正要去接，被卫文艺踩了一下脚，自己帮刘常春接过来，其他人也把名片递过来。康小红就一直看着卫文艺。
那顿饭是康小红吃得最艰难的一顿饭。她后来都没有说什么话，就看着卫文艺。很奇怪，那天，卫文艺的话出奇的多，天南地北，把那些在影视圈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江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分手的时候，康小红留下了卫文艺。
“文艺，我们单独坐一会儿吧。”
卫文艺想了想，留了下来。
还是这个包间，她们把位置从饭桌移到了咖啡桌上。
“如果我一开始知道宋总介绍的朋友是你，我会主动来酒店找你。”
“如果我早知道要见的人是你——康小红，我压根就不会来。”
康小红不说话，搅拌着杯中的咖啡。
“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卫文艺说完，正要起身，康小红说话了。
“我和****灵离婚了。”
卫文艺看着她，语气冷漠，“干嘛告诉我这个？”
“文艺，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和****灵根本就没发生任何事。康小红，不管你变成康红还是女皇，你在我卫文艺眼里，还是那个小鸡肚肠的康小红。”卫文艺说完，扬长而去。剩下康小红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咖啡杯。
其实这么多年，康红从来都没忘记她康小红的真实身份。尽管她把身份证上的康小红改成了康红，但她觉得，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康小红。她经常想起在高中和大学的日子，她也经常梦见卫文艺和罗中萍。
昨晚，她就梦见了卫文艺。
她还是学校的音乐老师，正在寝室里看《立春》。每次看到王彩玲为了心中的歌剧被一群打着文艺外衣的骗子骗财骗色的时候，她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她就是现实版的王彩玲。长得不好看，但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人。
她嗓子好，喜欢唱民歌。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一个心愿：站在一个很大的舞台，给妈妈唱一首《映山红》。
《映山红》是妈妈教给她唱的第一首歌。其实，她对音乐的敏感是遗传了妈妈。她的妈妈是长在大凉山的姑娘，因为歌唱得好，被当兵的爸爸爱上。山里人都说妈妈嫁了一个好男人。哪怕后来爸爸身体残疾了，妈妈也觉得她的婚姻是幸福的。
妈妈常常对康小红说，“生活不是用来埋怨的，是用来享受的。”
妈妈爱唱歌，洗衣服的时候唱歌，做饭的时候也唱歌。爸爸有时候情绪不好，就阻止妈妈唱歌。妈妈那时候就会停下来，背过脸去抹眼睛。
康小红很少看见过妈妈掉眼泪，她跑过去，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不哭。”
“妈妈没哭，就是眼睛进了沙子，有点不舒服。”
“我给你唱《映山红》……”康小红大声唱，一旁的爸爸也不说话了，妈妈听着，称赞她唱得比妈妈好。
“我以后要到一个很大很大的舞台给你唱这首歌。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妈妈教会我唱这首歌的。”
康小红曾经在心里想象了很多遍这样的情节——主持人宣布：下面有请康小红为我们演唱一首经典的老歌《映山红》。她穿着演出服，缓缓走上舞台。台下掌声雷动。她站在舞台中心，朝着大家挥挥手，说，“谢谢！”台下安静下来，她看着黑压压的观众席，平静了一下心情，开口说话，“今天，我要把这首歌献给我的妈妈，感谢她这么多年对我的爱。”灯光师把灯光打在了人群中的妈妈身上，妈妈朝着镜头挥手。“小红，好样的，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她就唱呀唱呀，想象观众席上全坐着她的邻居，同学和熟人，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大意是说原来康小红是这么优秀的孩子。大家都把赞许的目光投向养育她的妈妈。
想象过后，她有些沮丧。那个舞台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她记得她唯一一次上舞台唱歌还是大合唱，是学校为纪念抗日战争，唱的《保卫黄河》，领唱的人是卫文艺。
“其实康小红领唱这首歌比我更合适。”
卫文艺一直跟声乐老师推荐康小红，可老师就坚持要卫文艺领唱。
“对不起……”
康小红摇头，她说她喜欢大合唱。其实她心里有些不平衡，卫文艺的歌唱水平不是最好的，但每次她都是主角。有人说，这跟她妈妈有很大的关系，说学校的领导曾经是布妈妈的粉丝。
“如果我有这样的妈妈就好了。”康小红自我解嘲。
她毕业后，应聘到一所贵族学校当音乐老师，确实靠了布妈妈的关系。据说这所学校的老板是布妈妈的远方亲戚。如果康小红在桐城找不到工作，就有可能回她的九镇教书。她不想回九镇，她想出人头地，让妈妈真正的扬眉吐气。
可在这所贵族学校，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同学们一上她的课，就打瞌睡。她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她。她在大学的时候，可是成绩最好的学生。卫文艺婉转地告诉她，“现在的孩子都喜欢流行音乐，你可以迎合一下他们的兴趣。教他们唱唱周杰伦的歌。”
她苦笑一下，“是啊，现在谁还唱美声呀。可美声很好听，他们怎么就不懂得呢。”
她固执地教授她的美声，直到班上剩下一个学生。
她问她，“你喜欢唱美声？”
那个学生摇头。
“那你干嘛还坐在这里？”
“康老师，我是觉得你太可怜了。”
康小红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挥挥手，“你走吧。”
“其实我坐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妈妈喜欢美声。”
康小红看着那个学生，自我调侃地，“谢谢你妈妈。”
那段时间，她的心情糟糕透顶。她给学校请了一个月假，正要出去散心，被卫文艺带到了****灵的画室。
那一个月，她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可有一天，她实在难受，就去画室找卫文艺喝酒。卫文艺不在，是****灵陪着她喝酒。
她说，“让我唱一首歌吧。”
****灵点点头。
她就唱了映山红，唱得泪流满面。****灵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居然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后来，他们还做了不该做的事。等她酒醒后，她问****灵，“我们现在怎么办？”
****灵摸了摸脑袋，“文艺就是个小孩，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一切都跟过去一样。”
康小红点点头，默认了****灵的说法。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再去画室，也没有见卫文艺。她计划着，离开桐城，去北京或者深圳闯闯。
就在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吓得惊慌失措，大半夜找到****灵，“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灵也着急了，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自己解决好了。”
就在康小红转身离去的时候，****灵拉住她的手，“我娶你吧。”
康小红不相信地看着他。
“不要害怕，我娶你。”
“可你已经答应娶文艺为妻了。”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要为我的行为负责。”
康小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第一次见到****灵的时候，只把他当成一个很简单的男人，但此时此刻，她觉得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那一夜，他们收拾行李，离开了桐城。几天后，就在北京举行了婚礼。
可几个月后，她流产了。她哭得伤心欲绝，从此后，她再没有怀过孕。
后来，她在****灵的帮助下，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也把妈妈接到了北京。她的爸爸是得知她跟****灵私奔后，被他们的行为气死的，但妈妈一直没告诉她原因，只说爸爸是突然脑溢血离开了。
妈妈来到北京，住在别墅里，可她好像并不开心，经常拿着一些老照片翻阅着。
“你说，文艺现在怎么样了？”
“她很好。”
妈妈欲言又止，“多好的姑娘……”
每当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康小红的心就像被针刺一样痛。如果时间可以让她重新选择，她会选择卫文艺这个朋友，而不是****灵这个丈夫。
不知为什么，妈妈在越老的时候，越计较一件事，“小红呀，你和****灵离婚吧，你们不适合对方。”
“妈……”
“不然，我死不瞑目。”
于是，康小红就跟****灵去办理了离婚手续。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灵耸耸肩，“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说什么。”
“如果再让你选择，你还会这样选吗？”
****灵没回答，起身离去。康小红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觉得他好陌生。这么些年，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虽然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天他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只是吃饭、睡觉的时候他们在一起。
如果不是妈妈坚持，她是不愿意和他离婚的。她已经习惯每天早上起来看见他，也习惯了给他做早饭，甚至还习惯每夜听到他的鼾声。
“如果你不是文艺的男朋友，我想我比任何人都爱你。”离婚后的第一夜，她辗转难眠，给****灵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睡吧，习惯就好了。”****灵发来了回信。
“你多保重。”
“好。”
很奇怪，她和****灵离婚后，人们见到她，还是喜欢问她刘大画家的一些事。她本想说，“我和他没有关系了。”但她马上就放弃了这种说话，“他很好，正在创作一件大作品。”
其实她并不知道****灵现在的动静。在离婚前，她听他说过想创作一个大的主题，是关于环保题材的。她就想：他应该在干这件大事。
妈妈这时才对康小红说出爸爸离世的真正原因。“我就想着，只有你和****灵离婚了，我才有脸面去那边见你爸爸。”
康小红不知道怎么转移话题，就说，“妈妈，我给你唱首《映山红》吧。”康小红唱着唱着，妈妈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其实妈妈早已写好了遗嘱，“红，去见见文艺和中萍，你就说，是我老太婆放不下她们，请她两姐妹来参加我的葬礼。”
康小红觉得生活就是一个大玩笑。曾经，她梦想着在一个很大很大的舞台唱《映山红》给妈妈听。当时想唱，是没有舞台。现在有舞台了，她却不想唱了。她的公司每年要承接很多场大型演出，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是学音乐的。
影片继续放映着，卫文艺进来了，陪她一起进屋来的还有****灵和罗中萍。他们一边剥着瓜子一边看着电影。
卫文艺说，“红，我要结婚了，明天陪我去选婚纱吧。”
“好啊。”康小红看着****灵的脸，发现他变得很年轻，头发也长得茂密。
罗中萍嘿嘿笑，“艺终于要结婚了。”
罗中萍的大嗓门吵醒了康小红，她坐起来，看了看书架上三人的合影，觉得她们还生活在过去的时间里。
隔壁妈妈的呼噜声继续响着，康小红没有了睡意，而是翻起那些老照片。那些照片是妈妈从九镇带来的。她打开手机，手机里还保存着卫文艺的电话，她发了一则短信过去：“艺，你还好吗？我是康小红。”
她等待到天明也没有收到回复。她想，这么多年，可能这个电话早就不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