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晨,太阳未探出头来。树荫下走着还略有些凉气,可是知了却已经耐不住寂寞,知啊——知啊——地聒噪着。街上人还稀少,一男一女结伴着款款走来。瞧那个袅袅婷婷的女人,穿了件月牙白的短袖旗袍,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那个男子着白色衬衫和浅灰色西装库手拿着皮箱,风姿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两个璧人,若即若离地走着,引了好些路人的人张望。
“先生,回去吧。你还要教书呢。何必浪费时间送我。”她低声诉道,欲接过他手里的皮箱。
“昨日答应送你,便是一定要送的。”他略抬了抬手不让她拿,突然他穿过马路,从小贩那里买了东西,直直地拿过来塞在她手里。
她低头瞧了,是十几个茶叶蛋。冒着热腾腾的香味,她拿出一只还有些烫手,好不容易剥了一只送到他面前。他囫囵地吞下“你路上带着。若饿了可以当点心。”她也不说话,只略略点了头。
“我说的事情,你不妨考虑一下。上海机会总多过于那里。”他仍旧不肯死心,企图说服她回上海来。“嬷嬷们和你们顾老师一直都很想念你。若你在上海,便可以时时看见他们了。”
“眼下还在那里学习,暂时不回上海了。我会定期写信给他们,叫他们勿念。”她淡淡地回答,抬头看了看天色“先生,你也该觅个太太了。我耽误了你若干年,很是自责。若你有了家室,大娘娘自然高兴,我们也是。。”她看他脸色肃穆,料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便住口不说了。
“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些讲的是缘分。“他沉默无语地走了一阵。她也静静地走在他的右前方。一阵风过来,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就蹿入他的鼻腔,他抬起眼神看她,她比之一年前更加清瘦了,侧脸在梧桐树下忽明忽暗,有些落寂。突然两人的眼光碰到了,她浅浅微笑回答。那笑容让他觉得似乎心都酸了,他想立刻拉了她回去,让她不要再去杭州。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两人到了火车站。
他帮她把行李安置好,随后在月台又买了花生和报纸,让她在途中消遣。她催他快下车,他只得在车旁边嘱咐她一切小心。看她热得流汗,所以又去买了冷饮水来给她喝。火车终于开始启动了,他觉得还有什么没说,忙从兜里掏出笔,匆忙地拿了报纸,写了个电话号码在余白这里。“你到了打电话给我。”他递给她。她点了点头,随后她的笑脸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之后他回到学校就开始等她的电话。放学了,他借口改批论文,一直候在电话旁边。可是迟迟都没有等到她的电话。第二天,他到了学校有人递了条子过来。说是一大早有个女人打过电话来,说敬国的亲戚已经安全到达杭州了。他心里一阵失落,他原应该早点到学校接她的电话的。还有一点,他没有她的电话号码,这样只能等着她下一次打过来。可是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他后悔极了。
半年里,听说她写了信给斯密思和嬷嬷们,甚至在湖州的弟妹也收到了她的信。唯独他什么音讯也没有得到。他想她果然是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了。
眼看年下了,学校开始放假。他和母亲说自己要留在上海,她娘便说过年带了敬业夫妻俩到上海来。他无事可做,便在学校研究课题。玄芝见他忙碌,买了糕点给他充饥。
“一年到头都已经忙坏了,学校放假总该给自己休假一番。听说出了几部现代戏,口碑很好,我们去瞧瞧吧。”她试探地问问,看他的反应。
“是吗,好久没有去剧院了。”他放下书本抬头看了看她“什么时候演出?”他问。
“今天就有,七点半就有一部。”她马上翻了报纸,正要告诉他戏名。突然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先生,你还在学校啊。”她停顿了一下“我此刻在上海。”电话那头几乎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
“安好,你在上海。你在上海。”他重复了两遍。像是心脏跳出了胸膛。
“是,和同事到上海来拜访客人。逗留一两天便回去了。我原本不想打扰你,可是过年过节前只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希望没有耽误你的时间。”她说明目的,保持着客气的距离。
“安好,你在哪家旅馆。我来看你。”他站直了身体,慌忙地问她,好似她马上就要飞走了似的。
“我住德福酒店,不过今天有应酬,恐怕没有时间。”她略略想了一下“若先生明天有时间的话,或者可以。。”未及她说完,他抢着回答“明天我有时间,只要你定时间,我都是可以的。”
“哦,这样的话,我明天再打电话约时间吧。此刻我要走了。”听得电话那头有人喊她的名字,看来是非走不可的了。
“安好,你记得早些回旅馆。”他还来得及说完,那里已经挂断了电话,也不知道她在上海要留几天,明天何时会打电话过来。他后悔打电话的时候,自己头脑一片混乱。
“敬国,安好回来了?”吴玄芝弱弱地问他“你明天要去会她!”
“玄芝,对不起。看来不能和你去看戏了。“他起身拿起外套,匆匆向门外走去。
“敬国,敬国。。”吴玄芝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了。她无奈何地哭了起来。
蔡敬国一刻也没有停留,立刻到了德福酒店。他问茶房拿了报纸,在大堂里面坐着,看着匆匆来往的客人。一会门被推开了,他便认真看看来者是谁。这样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安好还是没有回来。他站起来,踱到酒店外看看情况。正有一男一女往这里走来,女子有些步履蹒跚,一旁的男子小心地扶着她,他定睛敲了敲,那人正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