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雷锋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心术不正的情况下。
冯景年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对自己不尊重雷锋精神的行为后悔不已。早晨他出门时,迷信的奶奶给他算了一卦,说今日不宜出行,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他偏偏不信邪。上次她还说,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带个粉晶红绳手链能够辟邪开运,顺便招招桃花。不过,他一大男人,带个又粉又红的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他才刚一皱眉,老太太便扑在沙发上又哭又捶,差点没把狼给招来。拗不过爱孙心切的祖母大人,冯景年只好把这女儿家的饰品勉强揣在了兜里。
这东西能不能辟邪开运,他不知道。反正桃花是招了一大堆——
烂的。
其实,从上学起,冯景年身边的女人就没少过。每天上下学,他一路上不知道要被多少个女性生物拦截住,摸摸脑袋,捏捏小脸,被骗着叫姐姐叫阿姨。
长大些,就开始有些小女生围着他,甜甜的喊:“年哥哥——”
这个称呼让冯景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于是,他总是习惯性的板着脸对待女孩子。一些脸皮薄的,胆子小的通常都会被他吓到,对他退避三舍。
所以说,冯景年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
只是,在这暴雨闪电的天气里,看到一个衣着单薄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吹走的美女时,谁都会生出援助之手。
好吧,他得承认,他其实是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不错,想让她搭个便车,顺便在这烦闷暴躁的天气里聊个天,解个闷。
可谁知道,她一坐进车里,便游魂似地的说道:“师傅,钟南区,谢谢。”而后,便靠在椅背上,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望着前往。
冯景年顿时失语。
敢情她把自己当成出租车司机了?
他暗自骂了一句,想到自己两百多万的进口跑车,居然也能被这女人错认成计程车。她是多没见识啊?
再说,计程车司机有他这么英俊帅气的吗?什么眼神呐!
冯景年哼了一声,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可是,那女人好像被施了定魂术,眼神涣散,面无表情,就连呼吸都不能让她起伏半分。如果不是她微微颤抖的眼睫毛,他真要怀疑她是不是一尊人形蜡像。
刚刚她在公交站台上,雨势那么大,风裹着雨滴拍进站台,淋透了她的衣衫。远远看过去,她墨黑的长发在身后飞舞纠缠,而下半身巨大的裙摆像是一扇张开的翅膀,随时都会振翅高飞。
这样狼狈而让人绝望的天气,即使他坐在空调全开的车里,也不免觉得心烦意乱。可她却好像浑然未觉,仰着头,迎着风雨,好像是在坚持,又或者是在抗争。
冯景年一路开车过去,在这接天连地的雨幕中,人人都显得惊慌失措,避之而不及。只有她孑然一身,孤独而平静。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独特,明明大雨滂沱,视线模糊,冯景年却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而后,更是鬼迷心窍的让这个陌生女子成为了他副驾位上的第一位女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两只刮雨器拼命挥舞着,也阻止不了一股股涌流的水柱。车厢内,空调打的很低,出口风的一根细丝带,像是小蛇吐着的红信子,忽长忽短的摆动。
何禾胸口的衣服被雨水打湿,薄透的布料黏在她身上,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司机转脸看了她一眼,随后,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按上了操控屏,滴滴几声轻响之后,温暖和润的风向她迎面扑来。
放佛是一条冬眠状态的蛇,僵硬的身体随着温度的升高终于舒展开来,放空的头脑也渐渐回满。何禾这才注意到车里的内饰时尚大方,流畅的线条显得奢华而运动,一眼便能看出来强烈的设计感。她心里一怔,目光缓缓移向方向盘。
车标是椭圆型的,上面印着一把三叉戟似地东西。即使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牌,也意识到这是一辆价格不菲的豪华轿车。
方向盘上搭着的一只手,手指干净修长,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方向盘边缘。许是感觉到她观察的目光,敲方向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一个略带戏谑的男声响了起来:“和计程车还是有差别的吧?”
何禾一愣,抬头看向车主。
冯景年收到她震惊的目光,显得颇为得意。终于不用再被人当做“师傅”了。
“对不起。”何禾有些小小的慌乱,她往窗外看了一眼,问道:“师傅,去钟南区的望水花园要多少钱?”
冯景年望了她一眼,半是赌气半是无奈的说道:“你打算给多少钱?”这女人又以为他是黑车司机?想他冯少爷生平第一次做好事,竟然被人误会至此。
何禾低头拉开了皮包,刚翻了一下,就揪住了包口。她冷冷的说道:“我只有一百块了,一百块肯定够了。”
冯景年伸手扶了下额头。如果他没有看错,她刚刚捂住皮包的动作,是在害怕他“趁火打劫”?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我一分钱都不收!今儿小爷我学雷锋,做、好、事!”说道后面,竟然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何禾看他生气,心里便有些打鼓。她倒宁愿这个“黑车司机”乘机宰她一笔,总好过她提心吊胆的,生怕对方是个有所企图的歹人。
正当何禾双手抓包,犹豫着要不要下车的时候,包里的手机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歌曲还是九十年代流行的一首老歌,叫《笨小孩》。几个大男人声嘶力竭的唱着“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何禾却只是盯着屏幕,始终没有接听。
倒是冯景年忍受不了了,“哎,你不接吗?”这首歌实在太吵点儿,他心里腹诽。
何禾这才慢悠悠的按上了接听键。
老款的手机漏音严重,听筒里传出一个男音:“禾禾,怎么这么久才接?”
冯景年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在后视镜里又扫了她一眼,心里道:连名字都这么古怪!
“禾禾”,他不由自主的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却觉得怎么念怎么拗口。而手机里的那个声音,磁性而温润,这两个字被他说出来,好像反复练习过很多遍,特别的熟稔和自然。
何禾把手机贴到耳侧,“嗯”了一声,说道:“我在洗头。”她侧了侧身,刻意压低了声音。
电话里的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声音越发温柔:“下雨了,记得把窗户关好。”
何禾心里一酸,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天气不太好,你早点睡吧。”
“好。”她努力控制着声音,让电话里的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
“那我挂了,晚安。”
“楚律!”在最后一刻,她突然喊道。旁边的男人似乎也被她的大声吓到,很是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电话那端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何禾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说道:“没事,晚安!”便率先挂断了电话。
她无力的靠在车椅背上,一眨眼,泪水便似掉线的珠串一颗颗滚落下来。
冯景年见她咬拼命着下唇,压抑住哭声的样子,好心安慰道:“喂,别哭啦!今天下的雨已经够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作对,何禾的眼泪掉得更加厉害了,嘴里更是溢出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冯景年最怕女人哭哭啼啼了,要不是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他指不定会停车赶她下去。不得已,他只好够着身子抽了一张面纸巾递给她。
“姑奶奶,你回家再哭行不行啊?”
何禾却并不接他手里的纸巾,只是不停的流着眼泪。外面的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一串串啪嗒声,与她的哭泣声和在一起,好像是在互相较劲。
冯景年原本就心情烦躁,她隐忍的哭声好像某种钝器,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他的耳膜。他一会儿揉揉太阳穴,一会儿松松领带。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不就是为了个男人吗?他怎么了?把你甩了?”
何禾的哭声终于停止了。
冯景年松了口气,还想再劝几句,却听到她喊了一声:“停车!”
他转脸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自己,讶异的问道:“不会被我说中了吧?”他不过就是随口说一句而已。
“停车!”何禾大喊道。
“你发什么疯啊!外面那么大雨!”冯景年气呼呼的说道。他真是疯了才会搭上这么个女人,竟然还不忍心赶她下车。
何禾叫道:“停车!我要下车!”说着更是转身去推车门。
“喂!你不要命啦!”冯景年大惊失色,探了半个身子过去,一把拉住车门。何禾推不开车门,回头吼他:“停车!”
“不停!你真以为我这是计程车哪!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小爷我今天不把你送到地方,我TM跟你姓!”冯景年怒道。
“你有病!”何禾叫道。
“彼此彼此。”亏他还被她刚刚那副超凡脱俗的模样给迷住了,敢情这都是表象。
不食人间烟火的龙女身里,竟然住着一个泼辣彪悍的灵魂。这样的落差,让冯景年着实窝火。
“你停不停车?”何禾咬牙问道。
冯景年瞟她一眼,一副“你能拿我怎么着”的表情,看到何禾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更是得意的哼起了小曲:“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啊!”一声惨叫,冯景年拼命甩起了胳膊。
何禾抓住他的手臂一口咬上了去。随后,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车子倏然停了下来,随着车身的惯性作用,冯景年嘭的一声前额撞上了方向盘。
他揉着额头刚想骂人,却见对面一辆小货车冲他们直奔而来。
这女人一定是扫把星转世!
陷入昏迷之前,他脑子里便是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