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复倾听着呼啸的冷风,止不住颤抖。
就这么死掉是不是有点遗憾?
从这样的高度自由落体会是怎样的下场?
就像知道林复在想什么似的。耳畔有人肯定的说:“我觉得你会变成肉酱。”
林复循声望去,看见了勾在护栏上的手臂,就像秋日的风铃随风摇曳。老旧栏杆不堪重负的吱吖声在寂寥中显得刺耳,却凸显出它的存在。
大约过了半分钟,又悠悠传来那个声音。“我想我帮得上你的忙”那人的口吻显得理所当然,“所以先拉我一把如何?”
“你先帮帮自己吧。”
那人不再言语,只是老旧栏杆的哀嚎比起之前更加剧烈,烦人的躁响在整个天台回荡,就跟海里的浪卷似的一浪接着一浪。多次尝试无果后那人多半是累了,突然停下动作开口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栏杆先动的手。”
“哦。”面对充满恶意的冷笑话,林复不动如山。
“救命啊!”
林复扭头漠视。
“喂喂。同为骑士的一员,就算编制不同,也不至于这样冷漠吧。”
林复打量着那人臂侧的纹身质问:“你是谁?”
“我吗?”那人回答得很干脆,“我叫董亦铭。”
“哦。你好董医生。”
“对。”董亦铭似乎很满意,“就是我。”
“想不到会是你。”
董亦铭扬扬眉,说:“明明是你寄的信吧。话说你很有胆量嘛,这种赤裸裸的挑衅我也是很久没碰上了啊。“
“如何?”林复稍稍拉低帽檐,然后冷笑着说:“骑士的尊严被侮辱,你难道不感到愤怒吗。”
“大概吧。不管怎么说,能不能麻烦你拉我一把。”
林复一动不动。
“好吧。”董亦铭脸上写满无奈。这场戏眼看演不下去,只得自己爬上天台,轻盈的动作跟刚才判若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先前的噪音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天台的风比起边缘要来得猛烈,但仅此而已,三十层以下的世界不会有雨水或者雪花,更不会有阳光。被遮蔽的苍穹下是永恒的黑夜,呼吸着冰冷空气,连人心都是冰冷的。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林家的义子。”董亦铭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漫不经心的说:“实际上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林复说:“曾有这么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享尽了孤独。”
父母作为棋子任由摆布,先后离世。而这个孩子则被所有人遗忘,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的归属在哪。
这个来自底层家伙,在最污秽的世界苟延残喘,做着最基本的工作,支撑着这座高塔的秩序。
某天他花光所有积蓄来到二十九层,因为他听说,自己的父母曾在这里为达官贵人工作。来到这里或许能找到些什么,他是这样想的。
这家伙忍受着饥寒,却没有低头乞讨。他挺直腰板,在车站四周寻找各种各样的工作机会,做苦力来换些吃剩的面包对他来说也是笔划算的买卖。
挨饿甚至被卫兵揍得鼻青脸肿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可他没有倒下,每天早上始终能在那里看见他不屈的身影。
我总会注意到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所以我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着这家伙,每天的看他做重复的事,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终于我忍无可忍,我接触他,向他打招呼,然后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回答我说:啊,这位先生,我在寻找我的家人,我在想他们总会有出远门的一天吧,所以就打算在这里厚着脸皮呆下去了。
虽然是个很愚蠢的办法,但是他恐怕也就只能这样做了吧。我这么想着,开始有些同情这个家伙。所以我打算给他一些钱,当然,他必须要为我做些什么,所以我就让他给我讲讲,底层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把钱袋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然后笑着告诉我,那是一个很好地方,虽然大都是些肮脏又天真的笨蛋,但是大家的感情都非常深厚,谁家添个新丁,食物被褥这些好东西都会陆陆续续的送来。哪个不走运的家伙丢掉性命,大家也会互相帮忙,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
我说真是个好地方,他不好意思的挠头大笑,接着问起我的名字。我说我叫林复,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林复,谢谢你。
我当然知道底层是个怎样的地狱,但是看见那家伙的蠢样我还是决定帮他一把,所以我拜托朋友进行了调查。而结果让我没有想到,他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当众斩首,作为所谓的叛军将领。
理所应当的,这个消息传到我义父的手上。他对我大加赞赏,清理叛军余孽本来就是不小的功劳,更何况是将军的后代。我要做的就是亲手处理掉这家伙,独占这份功劳,作为敲开骑士团大门的敲门砖,这是林家给我的任务,也是奖励。
我大哥得知后赶在我之前找到那家伙,这份功劳本就无主,谁先下手就是谁的。大哥的杀戮果断绝非我所能比拟,我好不容易赶到候车楼天台,就是我们现在脚下这个地方。
那时候他还活着,还是那样挺拔的腰杆,浑身的鲜血却无所畏惧的眼神。
他看着我说,杀了我吧林复,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大哥的手枪不停的吐着火舌,银色的子弹贯穿他的身躯,地面的血迹和肉块触目惊心,却毫无意义。
他说,我还没有死。
微弱的心跳支撑着他最后的行动,他挣扎着,爬起来,再爬起来。拼尽全力翻过护栏,他看着我,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心脏,紧接着解脱般的从栏杆上消失了身形。
我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在这个到处充满恶意的世界默默生存,离开的时候却依然对这个世界毫无憎恨。
他甚至从未向世界索取什么,他死后连个小小的坟墓都不曾拥有。
董亦铭沉默不语。
“你们审判他们的罪。”林复的愤怒开始变得实质,“那么谁来审判你们的罪?为了证明你们存在的必要性,你们做了什么?几十万人的性命被屠杀殆尽,所谓的界限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吗?”
“他们当然不是人。”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响起,壮硕的光头大汉循规蹈矩的走着楼梯,推开了天台的铁门,“我建议你把手上的玩具收拾好,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林复紧握腰间的枪把,警惕的视线纹丝不动的锁定在大汉身上。
“童先生吩咐我不要乱来,这我很难保证啊。”光头大汉嬉笑着说:“毕竟二十九层还是稍微有些高的。”
这个光头明摆着不是好人。
当然,林复同样绝非善茬。好歹是列入编制的正式骑士,且不说谋略过人,最起码的个人战力还是有保障的。利用天台上仅有的障碍物掩护自己的同时进行反击,成功击倒多位骑士团自卫队的成员,这样的程度,董亦铭如果要打分给个良好不算过分。
“你不错,但也堪堪良好而已。”
“开玩笑?”林复给左轮填上子弹,撇撇嘴说:“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啊,大叔。”
“大叔吗。”董亦铭漫不经心的打个响指,“扎巴,轻点。”
得到命令的瞬间,那个名为扎巴的光头大汉已然失去踪影,紧接着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林复身后,一发鞭腿抽在林复右臂,左轮脱手的同时紧随其后的直拳将林复直接轰飞,哐当砸在天台的铁门上。
“呜哇。”林复胃里翻江倒海,干呕半天没吐出什么东西,但是背脊入骨的刺痛感是实实在在的。
“实际上我不想动手动脚,也没兴趣当头顶上那群人的走狗。”董亦铭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但是你喊我大叔,我很不高兴。”
“呵。”林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报以冷笑。
“我对你没有好感,不过我觉得我尚且能稍微信任你。”
“你什么意思。”
“我们其实殊途同归,你能理解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缺个助手。”董亦铭挤出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