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子伯一个拦,气匆匆地站到林宏的面前。
暴风透过银行透明窗缝中,如口哨般鸣响,桌面因为风吹进来而晃动着,整个大厅和外头不安地震动起来,风力一大,夹缝中吹进的风夹着雨,打得脸颊强劲冷冽。
林宏眼前,相子伯的身影隐于夜色中,雨声轰轰缭绕在耳。
林宏:「让开,相子伯。」
风又灌了进来,吹进衣服里面,鼓了起来。
相子伯缓步逼近,她站在林宏脸下方,睫毛长地在林宏眼底根根清楚,气息在林宏鼻息前面弥漫,香草混着什么的味道,和她轻蔑的眼神如此违和,相子伯微微张口:「这是我的事,林宏。」她抓住林宏前襟:「他出事,下地狱也是我。」突然指头一用力,让林宏锁骨生疼。
相子伯抬起眼睫,瞪他:「假仁假义。回去!」
好几秒的默然,林宏目色低低:「让开。早点去,早点找到人。」
相子伯轻慢地笑了一声,盯着林宏双眼,似要把里头看尽:「你认识他?」相子伯摇头:「怎么就这么多管闲事?这次也是,萧昭福说你没事想来当啥领头羊也是,到底当领头羊有啥好处我就搞不懂了。」
林宏被她说地恨恨地想反驳,但是又咬住牙没说,相子伯白脸儿就在十公分连吐气都能感觉得到的距离,能吸到她气息还有自己的气息,脑子里一片混乱,冲着要出口的话,最后都吞回喉咙里:「妳自然是不懂。」
林宏一手挥开她,拔腿就往外走,没走一步,右手又被拖了回去。
丫头好大力气!
林宏再度用力一甩,硬是把她给甩开了,躲开门,迎着外头暴风雨声噗哩啪啦,不顾一切往前踏去。
「站住!」一声炸地整个银行大厅震第轰响,林宏不自觉顿了脚,他没回头,却皱起眉头来。
相子伯后头大喊:「林宏,你不要命了?」
林宏回过头去,以为相子伯自是冷嘲热讽,只见她气地两眼要瞪出来似,越发胀红,接着,林宏根本没有准备下,相子伯双眼发红胀至氲氤了起来。
林宏整个吓了一跳。
让混混威胁,被绑架来的,被困在坑道,爬四层楼高的空室,或是鞋圈什么的都没吓着他,这会儿,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宏愕然:「……妳哭啥啊。」
「谁哭。」
「就妳哭了啊。」
「我是气!」相子伯一把拉起地上一袋,快速把机器随意扔了进去,接着毫不留情把一袋扔给他:「你给我负责拿!」
接着,相子伯把机器东西挂在身上,套上她自己的雨衣,头一个往外踏进雨里。
林宏愣着看她一系列的动作,心里复杂,最后还是自个儿背起重袋,接着,跟着钻往雨中。
这便是一连串事情的开始,也是他在鞋圈事里的第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事不只关乎他人,实则上却是他本人的生死问题。现在想想,当初过于草率,过于有勇无谋,却不明白在鞋圈里的每个决定都需要承担多么重的后果。
雨水让林宏很不适应,这么地往身上喷洒下来,狂风呼啸,地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啪搭啪搭,他们两个,隔着几乎看不见的黑暗,大步往隔离区文化馆方向去,空气里满是狂风暴雨的味道。
一下子,手臂也像被洗过一样,衣服湿黏着,他快走,转出另一个路口,风呼地迎面吹来,大雨又开始下的斗大,打得几乎张不开眼睛,眼皮都压了下来,几乎只能看地面,围绕四周只剩雨声,还有水花,完全没人,林宏走的更快,几乎跑了起来。
「喂!有没有人啊!」林宏喘气边喊着,声音一下子就被暴风雨给吃掉了。
「大个子,你出来!」相子伯喊着,晃着手电筒,光在暴风雨茫中照不远。
林宏边喊着,脚底下飞快地奔跑,穿过好几个路段,袜子整个湿透了,踩着水,已经不怕大雨或是水洼,脚底啪叽啪叽,他得更快些,节省更多时间,越狼狈,越是尽速地快步往前。
无法在乎是否太接近鞋圈里而危险,脚下的积水里噗通噗通,一步一步,踩乱的水花在后面飞溅。
一直跑一直跑,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一路上只听得见相子伯跑步和自己脚底下的声音,与往前不能见多远的黑暗道路。
林宏抹抹脸,反射地提起手表,表面的水滴一波接着一波,根本看不清楚时间,说不定表早就坏了。
许久许久之后,眼前景色渐渐发白,浅浅地像是一层浮光。
大约是快清晨了,夏日清晨起地早,天微微亮,雨越来越小,距离文化馆只剩一点距离,却还看不到大个子半个影儿。
然而,当天色越明朗,景象便开始骇人,原本一股脑冲着跑的林宏,不由地减缓脚步。
林宏和相子伯已经跑入二级区中程,那些黑夜地面上跨过绊脚的杂物,根本是一具具尸骸,路面边也常有停歪的车辆,商店街店面没有清得干净,很多东西都留着十年前的模样,角落留着一些碎骨,大马路上随时能见得到,风雨积水地也是黝黑如泥,想必是些尸体久积化的,走起来滑滑腻腻,脚下通着脑皮真是又毛又麻。虽然事故过去十年了,风吹日晒,早该化地一干二净,如此看来,二级区微生物也死差不多了,尸体腐化时间延长,越走到里面,一种森冷恐布的感觉真是发自内心想呕出来,在日常生活作息就突然暴毙的姿态遗体到处皆是,尸体越来越完整,像真人一样,他仿佛见到了十年前的当天政府决定撤离,所有人丢车丢家,连亲人遗体都顾不及,一片兵荒马乱逃了出去。
天色越来越亮,恶心的画面就越来越清楚,不舒服到脑子要崩坏,两人越跑越快,不再注意去看周遭情景,直到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林宏终于看到文化馆前停止摆动的大钟边缘,脚步加快,一直直到冲出大道上,落大的文化馆展落于前,庞大辉煌,宛如看见十年前风光,如今风雨打落在花岗岩的墙上,萧萧瑟瑟。
连文化馆都给走到了,还不见那野人的人影!
面前广大豪迈的阶梯,有着两排往下绿化玻璃的建筑,如今灌木只剩枯枝,建筑里只剩零乱。
林宏喘着气扶着旁边的墙休息,没想到跑步骤停下来,身体一个不适应,啪一声,胃肺所有脏器一股酸,快速奔跑和脑里乱象,唏哩哗啦吐了出来。
相子伯大吐着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然而,文化馆前空无一人,却没有昨日那个怪人的身影,林宏张望起来,莫非他已经走了,或是根本没来?
林宏和相子伯躲在屋檐底下,林宏抹着整张大雨洗过的脸,特别冷,他又看了几眼:「在这等也不是办法。」
大雨淋地相子伯脸上尽是水痕:「当然不是办法,回去。」
「要他之后来了?」
「那还不简单?既然他爱翻邮筒的,就让他翻!」说着,相子伯拿起笔,批哩啪啦随手写了很多张计算纸,像是说:「没有信。」或是「别再找了,没有信,疯子。」「骗你的。」「哈哈你被骗了。」「愚蠢的人类。」
林宏松下眼皮:「妳该不是想把这些丢进邮筒?那不该认真写一下?」
「不让他气一点,怎么赶他回去?」接着,又看到相子伯又写了好几张,写了「快回去吧。」最后她写了「唉你到底在找什么信呢?」
唉,是阿,大个子就竟找什么呢?林宏叹一口气:「妳要把这些全要扔进信箱里?」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写草稿阿。」
林宏无言。
此时,雨势渐渐弱了下来,天空仿佛下着太阳雨般地光亮。
下着小雨,滴滴答答,暴雨后的清新味道,迎着剩下的风偶然吹进来,洗净的味道令人着迷。
林宏不慌不忙将纸投进邮筒后,就走了回来,两人前一脚才要走,后一脚就顿住。
「这伞见过的。」林宏看着积水的地面上,一把熟悉的伞在地上被风雨推远。
一抬头,就瞥见一个野人大背影子,高两尺,正在二十公尺外垂着厚重淋湿外套,不知道在推着什么。
相子伯远远望去,嘴上念念:「……还真来了。」
远远那头,大个子使尽气力,想要往里头接近,一股无形的墙仿佛阻隔在他前面,压抑嘶吼,双手继续对空气往前猛力推进。
林宏不明究理,疯了的流浪汉不知道在精神错乱地推着什么,他俩朝那个方向走去,然后愣住了。
因为在大个子下一次出力的瞬间,他手臂上的布料,突然卷曲成了被火烧烬的黑片随风飞走。于是,他终于困难地往前撞了一步,接着他仍然努力地想突破下一步,才一出力,连衣服边角都化了灰烬。
这什么状况,还能用普通话让他回去吗?林宏欲往前一步:「我去和他谈谈。」
相子伯抓住他:「你疯了?他那样子,根本说不得。」
林宏:「总得试试。」
雨中的相子伯瞳孔变得清楚,琉璃般地颜色流转,她忍着什么,深吸一口气,又像是吐了一口气,总之是停了几秒:「干脆我去把他打晕,搬出去。」说着,顺手将地上的伞捡了起来。
「唉?唉唉唉唉唉?」林宏一惊:「妳别冲动,那怎么是打得了的?」
但是,相子伯没有理他。林宏看见她握着伞柄的手腕转了手,左手往前,右手往后,那个手势像某种击剑的手势,脚底步伐轻踏地十分自然,一步一步往大个子接近。
「喂?妳……。」林宏担心起来,他们越接近,这人就越比想像中的还要巨大,不管相子伯学过什么,不管相子伯是不是要偷袭,大个子足足高她一张椅子,肩肌就有她一颗头大,说不定一回神,单手就能把伞给接下,正当林宏上前打算阻止相子伯,大个子突然收起手臂,正要转头过来!
他们两个心脏漏一拍,林宏抓住相子伯,相子伯赶紧把伞收到身后,恐怕这大个子是注意到来人了。
「不对……。」林宏抓紧了相子伯。
林宏看着面前大个子的裤脚,浑身一个疙瘩。他怎么身上穿着是古夫高中的制服裤子?昨天天暗没看清楚,现在明明摆着,就算一边已经烧烂了,另一边还是那个死板的布料。
林宏心里颤颤:「学校的?」
「……怎么可能?」相子伯也愣住,说不出所以然来。
昨晚无光,看不清楚脸,难不成是刘俊杰?但他体型瘦瘦小小,也不是这样的,不知为何,林宏心里闪过这种怪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