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绞盘发出阵阵哀叫,被风中的长绳勒着不断作响。谁都能想到,绳子那头的人,这时承受的苦痛一定比绞盘更强烈。
风来的太急、太猛,游子根本无法保持他优美的四肢伸开的滑翔姿势。身体就像波涛中的一片扁舟,翻滚着、摇摆着,猛烈颠簸着,忽左忽右,拉着那根绳子吱呀乱响。
“快!快放绳!”拓跋焘大吼着,四个健壮的军汉手忙脚乱松开绞盘的卡扣,拼命地理顺绳子。
“嗖!嗖!嗖!”光滑的长绳迅捷无比地向着空中延伸。人们只看见游子的黑影越飞越远,向着斜上方越飘越小,他的身形、姿态都看不清了。
“在这样的狂风肆虐中,人飞到空中,又能探到什么敌情呢?”拓跋焘心中一阵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让花将军去了。”
疼!游子感觉自己胸背和腰间的绳子已经深深地勒进了肉里,肯定是一圈黑青了。承受着强大的风力,自己的腰被绳子勒断一样的疼……
眩!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上下左右转了多少圈了。身体就像一个风车一样,围着腰间的这根绳子不停地甩动、摔打,随着风势,忽上忽下,忽快忽慢。已经分不清头上脚下,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了。更不要说,哪里是云中城,哪里是柔然军营……
吐!游子觉得,肚子里还在一阵接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吃的肉汤全部已经倒空了,但还是一阵阵干呕……
冷!手脚越来越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草原上的风无遮无挡,浩浩荡荡吹过来。高空中气温寒冷,加上风力强劲,就会形成“白毛风”。“白毛风”就是在迅捷的气流中,空气里的水汽来不及凝结成雪花或者雪粒,直接被风吹得拉长成了“小冰刀”、“小冰箭”。夹杂在风中,一排排射在人的脸上手上,骨头都冻得发疼。游子觉得,自己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又乱飞了一阵,随着高度提上去,风还是很大,但气流平稳了下来,不再是那么杂乱、狂野了。游子试着动活动活冻僵的手脚,慢慢张开双手,一点点小心地寻找平衡。随着斗篷展开面积、角度的调整,自己逐步可以利用风力,控制身体的位置和方向了。
到了这时候,游子终于有空隙张开眼睛看一看了。脚下的帐篷都是一个小黑点,一个营寨就像一块城砖,绵延的河流只是一条线。
纵目向远处望,游子第一次发现,茫茫草原如此壮美。从脚下的云中城向着远方绵绵不绝地延伸开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只是在极远的天边,天地一线,浑然相融。
身子平稳下来,游子就把第一个铁环顺着绳子丢了下去。
“黑鹰将令!黑鹰将令!陛下,花将军平安无事了,他平安了!”在箭楼上的将士,看到第一个铁环从天而降,忍不住欢呼着禀报拓跋焘。
大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刚才那阵子,拓跋焘的心一直都跟着木兰飞到了九霄云外。“这么大的风,这样久没一点动静,木兰是不是已经出事了呢?都怪寡人,昨天没有下令阻拦她,这哪里是探看消息,分明是让花将军去送死?这么好的将军,为国分忧,大智大勇,枪林弹雨都冲过来了,怎么今天糊里糊涂就在小河沟翻船……”看到这第一个报讯的铁环回来,拓跋焘心头的忧虑一下驱散了。
接过这枚铁环,上面的红色丝线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看到这,拓跋焘鼻子一酸,心中感动:“木兰,你为了寡人受苦了!”忍不住眼睛湿润了。“真是天助寡人啊!木兰,幸亏你没事,今后,寡人再也不让你这样去冒险了。寡人舍不得你这样的左膀右臂啊!”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激动落泪,拓跋焘赶忙把头扭到远处,心中还在暗暗祷告:“苍天啊,只要你们保佑木兰平安回来,寡人一定用最隆重的三牲祭奠你们!”
绞盘旁的四个士兵,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三个绞盘已经用光了两个,第三个也用了一半。崔浩一直在担心,再这么送绳子,把绳子用到了尽头,就危险了。一旦风势忽然加大,就可能拉断绳子或者绞盘。虽然崔浩自诩足智多谋,这时也是脑袋上一片冷汗。
大家紧张的心松弛下来一点,崔浩让拓跋焘进箭楼里面坐一会。拓跋焘坚持不去,毅然站立在城楼的风中,他要在这里等着,要第一个看到他最心爱的大将凯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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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游子已经开始紧张地查看柔然营寨。以云中城为中心,柔然大军真的是围了足足的50层!这和前期了解的一样。看来这次,大檀可汗果然是发动了柔然倾国之兵。从高处一看,一层层的柔然大军气势惊人,令人畏惧。
但仔细查看,游子觉出拓跋焘果然是个了不起的帅才。像他分析的那样,这些柔然分属郁久闾氏、俟吕邻氏、尔绵氏等70余部,相互之间没有从属和统帅关系。在战场上,各自扎营,各行其是,没有形成严密、整齐的防线。各部的营寨东一个、西一个,乱七八糟、凌乱无章,营和营之间也没有留出统一的进军、撤兵路线。一旦战败或者临时调动军队,肯定会乱了自己的阵脚,引发相互践踏。
“陛下果真是英明神武,这些柔然军队虽然十倍与我军,真的并不可怕。”看了这些,游子心中有数了。在空中,默默规划出了一条突袭的最佳路线。从哪里冲锋,从哪里渡河,从哪里进兵,渐渐觉得心头一片敞亮。
正在这时,“啾!”一声凄厉的雕鸣,在头顶响起。游子开始没在意,忽觉头顶太阳一暗,阳光被什么遮住了。紧接着,感觉两只锋利无匹的鹰爪,带着凌厉无比的劲风扑向自己。他不由大吃了一惊,在这千丈空中,躲无法躲,又没有什么招架的,怎么办?
紧要关头,游子两手两脚收缩,裹起披风,身子“嗖”地向下俯冲下去,勉强躲过了这一爪。
“啾!”后面的大雕毫不停滞,如影随形,紧贴着追下来。
侧耳听清了刚才的鸣叫,游子觉得心头一寒,“海东青!”回头一看,果真是它!这是一只雄健的成年大雕,双翅展开一丈多长。这只鹰全身雪白的羽毛,头上是一撮红毛,就像是戴着血色战盔,弯曲的黑喙如钢钩,尖利的两爪似铁。《本草纲目?禽部》记载:“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这种大雕在游牧民族眼里一直就是神鸟,是真正的“高空之王”。
游子竟然能躲过这闪电一击,海东青也有些意外。它巨翅振了两下,又轻松就追上来,再次逼近了游子。
“怎么办?”海东青是号称“万鹰之神”,体大力雄,凶悍凌厉,甚至敢袭击野狼。在这千丈高空,更是纵横无敌。游子心头一转:“这是野雕吗?不像,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这只恶雕舍命地追逐,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一定是一只柔然的战雕!”
“绰号是金羽黑鹰,想不到第一次飞翔,就遇到了恶雕索命。这是报应吗?”想到这里,游子知道,无论如何,此时此地遭遇恶雕,别无选择只有放手一搏了。
战,该怎么战?人和雕在空中相争,一点依托都没有,进不得退不得,不可能占到上风。雕击长空,进退自如。人一个失手,摔下去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身上没盔没甲,没有袖箭。急中生智,游子从腰间取出崔浩给他的报讯铁环。觑个真切,一抖手,两个铁环激射出去,一击雕头,一击雕腹。那雕没料到游子还有这样的杀手锏,看到不妙,振翅向上急飞,勉勉强强地躲过了雕头的那个,身子却没能避开,被铁环正砸在胸口。这一下,虽然不能致命,但距离这么近,还是让海东青疼痛无比,几片红羽杂乱地飞出去,不由自主地暂时飞远了一些。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游子这时已近失控,刚才喘息间,已经急速坠落了几百丈,他能感觉大地扑面迎上来。地上的树木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可坠落得太快,绳子已经在空中变成了巨大的“几”字形。一来恶雕在旁边,不敢重新张开手脚滑翔,二来,就算张开手脚,没有了绳子的凭借,自己也不可能再飞起来。
再有几个喘息,游子就会重重摔到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游子拔出右靴中的短刀,顺势轻挥,迅捷无比地割断了两脚上的牛筋,登时披风卷了上去,下坠的势头慢了一慢。他又挥手斩断左手的牛筋,这样,披风就只剩下和右手绑在一起的那最后一根牛筋了。
在烈烈风声中,游子把刀子朝嘴里一咬。腾出手来,把披风两个对角用牛筋牢牢绑在绳子上。抖手一扔,那披风张开黑翼,腾空而起。
海东青正在上空盘旋,见黑乎乎的披风兜头向飞来,吓得再一次落荒飞开。
那披风借着强烈的风势向上一冲,“扑啦啦”顺风飘摆着,一下把绳子又拉成了一个竖直的旗杆。游子感觉手中的绳子就像一根藤条,顺溜坚挺。就势左手揽住绳子,两脚一盘,身体贴着绳子滑溜下去,把嘴里的短刀握在了手里。
直到此时,游子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才,那兔起鹘落的几下,其实每一个环节一点差池就足以致命,刚才这几下,游子完全是是殊死一搏。在急速下落的空中,割断披风,就意味着剪断自己的羽翼。没有了披风,只靠双手双脚,凶险又增大了几倍。哪一步衔接不好,后果都不堪设想。
但不这样,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通过这一冒险,游子腾出了一只手来对付恶雕,才有可能和它殊死一搏。
那雕看他顺着绳子飞速滑下去,心中不甘,盘旋了两圈又从后上方绕过来,探爪去抓他的头顶。
游子这时更不畏惧,一偏脑袋躲过致命一爪,右手手腕一翻,刀光闪动,白刃飞快刺进恶雕的腹部。那雕惨鸣一声,血光四溅,羽毛乱飞,翻滚着栽了下去。
这时游子离城头只剩下百丈了。一边向下滑,一边仔细端详着离城最近这两道营盘。看着他们营门巡逻的人手有多少,里面粮仓的位置,兵营的排布,想着明天的进军线路和攻防阵容。
随着离云中城越来越近,他的心情越来越平静。
“吱”地一声,一只狼牙羽箭忽地飞上来,直刺游子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