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没有听见脚步声。
她乃是邪王宗刻意培养的“艺妓”，所以在栖霞山接受训练时，她的“课程”只有两个——轻功和才艺。而轻功的原理，则会牵涉到人体耳根处的“云门穴”，所以但凡轻功卓绝者，听力也必定不差，但除了窟外的狂风呼啸、暴雨滴答和流水的哗哗声之外，苏婉儿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于是她忍不住掂着脚，轻轻走到泥窟门前，慢慢撩开了一条青藤，朝外面偷看了起来。
这一看，顿时使她脸色大变。
——萧牧没有猜错，敌人果然一起来了！
燕凌空、一真和尚、秦清霜和祁碧芍这四位青年高手，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山沟对岸，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暴雨中，宛如四尊来自地狱的索命使者一般！而他们身后，还依次站着四名身背丈二长枪的“金枪会”精锐弟子、两名腰悬布袋的“江南霹雳堂”成员，以及整整十三名来自六大门派的老辈精锐高手！
除了“长江五盟”的人之外，几乎所有跨过吊桥的高手都来了！
他们也正在冷冷地看着这个泥窟！
萧牧把疾风刀从地上捡起，平静地问道：“怎么样，外面来了多少人？”
“二十一个……”苏婉儿的脸色有若白纸，颤抖着道：“他们好像……知道我们躲在这里了……”
萧牧居然一点都不紧张，淡淡地道：“这不奇怪，事实上他们当初只要回头看上一眼，就一定可以发现我们的，只可惜他们都把目光放得太远，却忽略掉了近在咫尺的事物。”
说话的同时，萧牧也慢慢走到了泥窟门前。
于此同时，燕凌空、一真和尚等人也行动起来了，纷纷施展轻功，从对岸跳下了山沟。他们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以至于几乎没有弄出什么动静，二十一人就都落到了湍急的河水里，并朝泥窟慢慢包抄了过来。
苏婉儿压低了声音，焦急道：“他们想偷偷包围我们……怎么办？”
萧牧却根本不慌，镇定自若地道：“我本来就在等他们来。”说完示意苏婉儿退了一步，举刀一挥，将遮挡窟门的青藤全部削断，齐刷刷地掉到了地上。
泥窟内外，顿时再无遮挡。
窟外众人皆是一愣。
萧牧的右手握着雪亮长刀，左手无力地从肩膀上垂落下来，一头干枯的白发在风中飞扬乱舞。他就这么定定站着，一身早已湿透的夜行衣不但破损了多处，甚至还满是血迹，整个人几乎可以用“狼狈”和“落魄”来形容了。偏偏他的神态，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他的双眸，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亮如寒星，透射出摄人心魂的冷芒，令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萧牧的“冷芒”扫过窟外的每一个人，就像君王审视臣子一般，接着又晃了晃手里的长刀，叹息道：“天气恶劣如斯，诸位却偏要跑到这荒山里来送命，真是何苦由来！”
秦清霜柳眉倒竖，冷冷地应道：“萧兄此言差矣，我们可不是来送命的！”
祁碧芍也上下打量了萧牧几眼，同样冷笑道：“你脸色发黑，头发却干枯如雪，明显是精血不足，导致五脏衰竭的迹象。你觉得以你现在这种虚弱之极的状态，还能杀得了谁？”
萧牧饶有兴趣地瞧了祁碧芍一眼，轻笑道：“小姑娘眼力不高，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自信满满，你这样的人不去当郎中骗诊金，实在是浪费人才。”说完向左移了一步，把躺在地上的金枪李向众人“展示”了出来，长刀指着金枪李的后脖颈子，厉声道：“我连他都能杀，难道还杀不了你们？！”
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地上躺着一个人。
金枪李虽然是趴着躺倒的，众人无法看见他的脸，但是只凭体型和衣服，众人就足以确认是他了。
顿时全场哗然。
一个虚弱之极的萧牧，居然将名震江南十七省的“枪法大宗”打趴下了？！
燕凌空、一真和尚等四名青年高手全都瞠目结舌，一脸的难以置信。而两名来自“江南霹雳堂”的壮汉和十三名来自六大门派的老辈高手，更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在江湖白道上，金枪李可是一位享誉盛名的超级高手啊！如今，他居然被一位年仅十九岁的黑道青年打趴下了！而且还是在对方虚弱之极的状态下！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只能说明萧牧的武功，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他们难以企及、甚至难以想象的恐怖境界！绝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开战的话，也许己方的二十一号人，都得死在萧牧的刀下！
至于四名金枪会的精锐弟子，则是惊怒交加，一脸的悲伤和激愤。
“你把我师傅杀掉了？！”一名高高瘦瘦的弟子瞪大了眼：“你这个杀人恶魔，居然敢下这种狠手！！！”
一名身材魁梧的弟子也狂叫道：“你罪该万死，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苏婉儿一言不发地站在萧牧身后。
她的心情简直紧张到了极点，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几乎已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因为身为“当事人”，她知道萧牧之所以能打倒金枪李，靠的其实并非武力，而是“智取”！萧牧如今的状态，其战力顶多只有“巅峰时期”的三四成，单打独斗的话，他或许无惧对方的任何一人！但是一拥而上的话……那么她和萧牧就死定了！
说白了，萧牧只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萧牧却连一丝应有的“紧张”和“胆怯”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狠狠瞪了那两名‘出口成脏’的金枪会弟子一眼，冷冷地道：“你们的师傅只是中毒了，暂时还死不了，不过你们若敢再骂一句，那他立刻就得死了！因为我只要轻轻一刀，就能切断他的脖子！”言罢又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见此，两名金枪会的精锐弟子赶紧闭上了嘴。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顿时压抑到了极点。
燕凌空忽然排众而出，向萧牧抱拳道：“李前辈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和萧兄虽有过节，但也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既然他性命尚存，那么在下希望萧楼主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萧牧冷笑道：“今夜之事，虽因萧某而起，但是萧某已经落荒而逃，躲到这荒山野岭来了，你们为什么不放我一马？非要穷追不舍，置萧某我于死地？”
燕凌空面不改色地道：“皆因萧楼主焚毁神剑山庄，我们别无选择。不过萧楼主若肯放了李前辈，那么我们二十一人愿意立刻退走，今夜之事就此作罢。否则，我们将誓死也要和萧楼主周旋到底。”
“你是在威胁我么？”萧牧的眸光再度转冷，看着燕凌空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谈判，更不喜欢被别人威胁，何况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的话又能代表几个人呢？”
见萧牧的语气有所松动，燕凌空顿时心中一喜，赶紧道：“在下说的话，当然能够代表我方的所有人。萧兄若是信不过在下，在下可以对天发誓……”但是话未说完，萧牧却已冷冷打断了他，截然道：“少和我来这一套，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有几个是真正的君子？如果发誓有用的话，那么你们六大门派恐怕早就死绝了！”
燕凌空闻言皱起了眉头，刚想反驳时，祁碧芍却已愤然道：“大胆恶徒，死到临头了还如此猖狂！本姑娘警告你，我们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次，萧牧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了，长刀又慢慢地架回到了金枪李的脖子上，冷笑道：“很好，多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现在，我只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你们立刻退走，今夜之事到此为止，而我则会留他一命，待我伤势痊愈，自然会放了他的。二是你们可以不走，但是我会立即杀了他！然后呢，你们就可以上来围攻我了，咱们鹿死谁手各凭本事！好了，我现在就开始数数，三下之后如果你们不走，那我就当你们是选第二条路了。”
“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妄动，但也没有人愿意退走。
萧牧握刀的右手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嘴上却很快又接着道：“二！”
燕凌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沉声道：“萧兄做事未免太霸道了吧！李前辈已然身中剧毒，纵然我们肯走，他又如何挨得过今晚？更别说要等到你伤势痊愈了！”
“这就得看他的造化了。”萧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接着数道：“三！”
众人还是不动。
不过隶属“金枪会”的四名精锐弟子，呼吸却已明显粗重了许多。
萧牧冷哼一声，根本没有多余的废话，马上举起了长刀，朝金枪李的脖子狠狠劈落。
杀伐果断！
众人的心霎时狂跳起来，没想到萧牧是一个如此‘干脆’的人，居然说砍就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刀下留人！！！”就在长刀劈落过半，眼看就要削断金枪李的脖子时，一真和尚突然从人群里跳了出来，双掌合什道：“萧檀越且慢动手，小僧尚有话说。”
一半的距离，已足够萧牧悬崖勒马。但他并没有把长刀收起来，而是停在了金枪李脖子上七寸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一真和尚道：“你若想说‘放下屠刀’一类的话，那就请闭嘴吧，萧某人信的是邪祖，而不是佛祖！”
一真和尚叹息道：“我佛虽然慈悲，萧檀越却不是有缘之人，小僧怎敢渡你？不过小僧倒是有一个小小的提议，不但能使萧檀越少造一份杀孽，更能善了今夜之事，萧檀越又何妨一听呢？”
萧牧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人非但与佛祖无缘，耐心还差得要命，小和尚若有提议，那就请直说吧，不要在萧某面前打机锋了。”
——他的年纪明明比对方要小，居然称对方为‘小和尚’。
不过一真和尚没有在意这一点，依旧双掌合什，朗声道：“既然李前辈已经中毒，那么他对萧檀越也构不成威胁了，萧檀越何苦还要留他在此呢？如果萧檀越肯放他回城的话，那么小僧愿意以一换一，留下来做萧檀越的‘人质’，并且小僧还可以就地起誓，在黎明之前，决不让任何人靠近萧檀越半步，否则就是我们少林派的头号仇敌，我少林必定全力追杀之，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说到最后，一真和尚低声颂了个佛号，抬头看着萧牧道：“不知道小僧这个提议，萧檀越能否接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