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楼罗海的海水,异常的温暖,海风也格外柔和。
海面一望无际,只有孤零零的云烟号,在缓缓地航行。有烟波在海面上游荡,风并不大。天空中有云,结成巨大的团状,遮掩了部分的阳光。
船舱里,胭脂烟放下已经翻了烂熟于心的海图,走出舱外。船舱外的大海,格外的平静,没有风浪,阳光洒在身上很暖和。
水手们都很喜悦,难得在这样的旅途中有好天气。梨花酒香,熏醉了几个不当班的船工,正在午后的阳光海风中,敞着肚皮,哼唱着家乡不知名儿的歌谣。
胭脂烟走上甲板,来到船头,看向望不到尽头的大海深处。这个云烟家族的先祖,曾经开拓过的海域,仿佛依然回荡着先辈的召唤。令人神往,引人追寻。
琼花仙,也适时地递上一杯梨花酒,这是泡了九寸长的海蛇的陈酿。喝起来除了香甜,还有一种通透心肺的辛辣。琼花仙的每一杯酒里,都饱藏着变化,是鬼斧神工的艺术品。
不愧是云烟之城的酒仙,胭脂烟歪过头来,让酒在腮帮里回绕了几圈。清甜、芳香、野性、神秘,四种不同的感觉,萦绕在舌头的每一个味蕊上。酒的质感,既华丽,又奔放,像是一首浩瀚的长诗,又像是让人醍醐灌顶的淋浴,从头浇到脚尖,渗透到每一根毛发的末梢。通透,荡气回肠,又辽阔无疆。
“好酒”胭脂烟举起拇指,赞扬道。
琼花仙放下酒具,站起身来,看着胭脂烟,自言自语道:“能懂我的酒的人,天下只有城主”。
胭脂烟没有说话,凝视着渐渐,落入晚霞的红日。感受着整个大海,沉入夜幕的迷人的过程。星辰在天际出现,而遥远的海平面则与星空融为一体。天空仿佛一个大碗,罩在平静的海面上。
夜空中的繁星,闪灼着神秘而又熟悉的光芒,投入深蓝色的海水,映出摇曳动荡的光影。
就在这静得几乎能听见星星的眨眼声的海上,突然传来一阵歌声,曲调悠扬而又漂浮,你无法辨认它们来自哪个方向。
但是这声音,让人沉迷,让人想到生命中最温柔的场景,最刻骨的回忆。胭脂烟也有些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父辈的臂弯里。那些倾听儿时故事的场景,也变得近在眼前。
”不对!“琼花仙大声的呼叫起来,”城主,醒醒!“
胭脂烟被呼声叫醒,恍惚间摸摸额头,这是在做梦吗,好像并不是,为什么全身软软的,仿佛身心都要深深的睡去,不愿意再醒来。
琼花仙扶起胭脂烟,不断地重复,”是海妖之歌,快醒过来!“
胭脂烟这才惊醒过来,海妖之歌?这是海图志上说的,关于迦楼罗海的海妖的传说。海妖是一种,浮游在深海中,混沌不明的生命体,据说是海难的亡灵的怨念,日积月累的聚集所形成的。
而海妖的歌声,正是让人昏睡,产生幻觉的根源。
胭脂烟强行收摄心神,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镶金的弯刀。在手腕处一划,一滴血沿着刀刃翻滚。胭脂烟闭上双眼,瞬间进入了神识状态。
胭脂烟的神智变得无比的清醒,除了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连同海水的每一次浪涌,都被胭脂烟的神识所感知的一清二楚。胭脂烟的视野也在扩大,瞬间遍达十方三界。红莲之火,便是神识之火,启动红莲之火的人,即拥有神的知觉,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红莲之火的力量是没有边界的,只有能抵抗这种力量的诱惑的云烟家族的后人,才能无条件的驾驭它。
这就是云烟家族的秘密,云烟家族的血液里,流淌着神的遗迹。谁可以与神相抗衡,除非他们自己。历代沉沦的云烟祖先,无不是为了保全世间的种种。在与灭世的冲动的对抗中,毁灭自己。
海妖的歌声,瞬间变成哭嚎。在烈焰的碾压下,整个大海都在发出哀嚎。船员们都从睡梦中惊醒,惊恐地看着船外,熊熊燃烧的大海。
火焰渐渐的熄了,烟雾地消散在海面上。哀嚎声也随之散去,海面上传来阵阵焦糊的味道,但是周围还是一样的宁静空旷,让人看起来毛骨悚然。
而此刻,原本弥散在船舷周围的薄雾,已徐徐向正东方几百海里处退去,一边退散,一边仿佛有幽幽地哀怨和愤恨在空中低诉。
胭脂烟回复了正常的知觉,感觉有些虚弱,靠向船桅,发出了新的指挥。
”东边怨气太深,转舵东北方,绕过这片海域!“
”遵命“船员们听到指令后,纷纷一跃而起,各就各位,开始忙活。
船头向北方偏转了四分之一周,加速地行进起来。
看着远处,郁结不散的浓浓烟雾,琼花仙有些忧心忡忡,”城主,这些海妖的背后,是谁在为难我们呢?“
胭脂烟摇摇头,”能驱使海妖的人,绝对不简单。看来这片海域中的危险,真是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琼花仙,让炮手们就位。七天之内,我都无法再使用红莲之火,云烟炮阵这个时候应该发挥用场了。“
”遵命!“琼花仙赶紧下去安排炮手就位,以应付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
船渐行渐远,离纠结不散的雾团越来越远。天色开始放光,星辰逐渐的在空中隐去。云烟号向身后,投出长长的身影。
危机似乎已经散去,但是海水的颜色开始变得浑浊起来,海面下充满了泥沙,浑浊的好像米汤一样。
琼花仙这次提起了精神,随时关注着海面上发生的一切。
船又行驶了两天两夜,并没有什么危机发生,只是海水持续地浑浊着。难道附近有陆地的缘故吗,琼花仙一边狐疑地猜测着,一边提醒炮手们随时打起精神。
胭脂烟看着海图,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跃跳出船舱,仔细的探看起浑浊的海水。
琼花仙急忙跑过来,询问道:”城主,是有什么不对吗?“
”的确不对“
琼花仙大惊,赶忙问道:”哪里不对!?“
胭脂烟淡淡地回答让琼花仙差点跳了起来。”我们进入了死亡漩涡。“
琼花仙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胭脂烟点点头,明白了驱使海妖的人的用意。对方并不指望海妖杀死自己,而是借助海妖把自己驱赶进这个著名的危险海域--”死亡漩涡“
浑浊的海水的流动,变得越来越快,船身似乎已经不能控制行驶的方向,并且开始明显地向一边倾斜。
就在云烟号上的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之际,船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海面上掀起。船身飞到了空中,又落回海面,船舷重重地撞击在海面上。
甲板被倒灌的海水淹没了一半,船上的水手被撞的歪歪倒倒,慌乱之余纷纷拿起水桶把甲板上的积水舀起来,泼到船身外面。
琼花仙赶紧冲到船舵旁,拼命地扳动船舵,试图控制船的行驶方向,想要脱离漩涡的拉力。
胭脂烟早已跃上了桅杆的顶部,牢牢地挽住杆顶,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此起彼伏的海平面。
“东南方位,云烟炮阵,开火!”胭脂烟清亮的嗓音,在海风中响起。
炮手早已就位,装弹,点火。轰隆隆。
几十门炮口伸出船舱,齐刷刷地像火龙吐火一般,喷出炙热的火舌。
海面上轰然浮出一个巨大的身躯,足足有五个云烟号那么大。这是一只来自深海的庞然大物,坚硬的如同甲壳一般的皮肤,身躯跃出海面的瞬间,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火炮并没有在它的身上留下半点伤痕。胭脂烟回忆起海图志当中,描述过这样的庞然大物。
修罗兽。这是一种修行多年的神兽,具有人的智慧和思想,以及来自远古的恐怖力量。没有红莲之火,凭借云烟炮阵的力量,是断然无法伤它分毫的。
琼花仙也认出了这头巨兽的来源:“传说中的修罗兽,它是代替海神来索要祭品的!”
云烟炮阵的隆隆炮身还在不断响起,然而巨兽并没有收到任何伤害。反而变得更加狂躁,在云烟号的周围不断地冲击船舷。
每一次冲击,都对船舱造成巨大的损伤,海水在渗入,甲板在碎裂。船上站立不稳的水手,甚至被震地摔出船身,抛落到了海面。
胭脂烟依然站在桅杆的顶端,紧紧地盯着巨兽,眉头紧皱,额头上早已布满汗珠。
“琼花仙,你在做什么”胭脂烟突然发现了什么,大声喝道。
此刻,摇摆不定,随时就要破碎的云烟号的船头,有一个柔弱的身躯正在顽强地站立着。
“修罗兽!”琼花仙迎着肆掠的海浪,大喊道:“你的前世叫什么?”
片刻的宁静后,大海回应了一声浑厚的巨响,“轮转法王修罗密多兽”
“好,轮转修罗”琼花仙念诵起古老的咒语,“我以我身为祭,释放你的禁锢”
海浪随着琼花仙的呐喊,哄然震响,船身的震动缓和了一些。而海水却如同烧开了一般,沸腾起来。
“凡人,信守你的诺言”海底传来沉雄浑厚而力量无穷的人语,“我将为你的主人所驱使”
“不!”胭脂烟已经泪流满面,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我不要你去献祭!”
说话间,胭脂烟飞身跃向船头,而就在电光火石间,琼花仙已经纵身跳入了大海。
胭脂烟跪倒在船头,痛苦欲绝,稚嫩的小手伸向黑暗的风雨中,嘶吼般地哭诉:
“没有了你,天下谁来为我酿酒?”
涛涛海浪中,琼花仙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一段话语,悠悠地飘在空中。
“不,没有你,我酿的酒谁来喝?”
风平息了,浪减弱了。乌云也退散干净,天空的红日已经醒来。大海恢复了平静,云烟号也稳住了身形。
经过修葺后的云烟号,依然运行良好,船员们也忙活起来。旅行还将继续,只是云边天际,多了一丝幽暗的霞光。
云烟号的一侧,一头巨大的海兽潜伏在海面下。只露出一小段漆黑如铁甲般的脊背,脊背上站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中,已经擦干了泪水,心中所承受的重量,似乎已经超过了千钧的巨石。胭脂烟相信,修罗巨兽是云烟家族先辈留给她的遗产,而这份遗产的内涵,却令她无限的悲伤。在未来她所需要继承的众多遗产中,她已经付出了第一个代价,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