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看上去很普通,白瓷,外面画着喜庆的花草,以至于陈朔刚进来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然而大雪落下,落在碗的周围就像进了额黑洞一样,倏忽之间便没了踪影。
碗里有水,如古井无波。
陈朔走近了去,在摇曳灯火和冷寂天光的交界处,他伸手犹豫了一下,手触碰到了那只碗。
“呃,没什么啊。”
冰凉有些冻手,想象里会出现的宝光大放的情景也没有出现,陈朔有点怨念。
你妹啊,还以为你是个宝。
这么想着还是小心谨慎不去碰碗里的水,但也好奇,索性就把旁边的积雪团了一个人头大小的雪球,然后在碗上面松开手。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那团雪球在陈朔的视野里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小到人眼看不到的地步,但他就是没看到雪球在水面上落下什么痕迹。
妈呀,这……
如果程知一站在跟前,大概就能一边敲着陈朔脑袋教育他这便是纳乾坤为芥子的手段,一边闷着头寻思着怎么把这一只碗搬回家。
可能因为无聊,也可能因为连日来自己遭遇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陈朔玩心大作,这次没再挑拣搞出来一个更大雪球,而是把房间前头一块大石头丢了进去,估摸着最小的直径也超过碗口,但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
只是愣怔片刻,极具科学实践精神的少年不再试图用巨物来验证它的神奇,而是暗暗运气,力贯双手——他想将这只碗捧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碗的重量很正常,他差一点便因为用力过大后仰出去。
于是他再次做了个大胆举动,将碗举到头顶,大概一米五的高度,而后再次松开手,意料之中又出乎意外,碗没有碎成八瓣,甚至连震动一下也没有,牢牢地立在地上,就像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陈朔有点绝望,想着算了,没意思,他把碗倾斜着,想倒出来点液体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碗里的水看着极静,即便陈朔侧着碗,那些液体就像粘附在了碗里一样,极其缓慢地向着倾斜的方向移动。
然而风雪笼罩住的小庙里,在碗倾斜着的时刻,却出现了一丝初始极小,慢慢却变得极为恢弘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似乎极为遥远,也不显得多大声。
原本在小庙角落里对那串烤饺子虎视眈眈的小黄狗陡然间回过头去,看向那边之前一直做怪的少年,看到他将碗倾斜着,小黄狗身上的毛陡然间竖了起来,也没吠叫,直接化作一道电光冲了过去。
“嘭”
“啊”
也不算多大劲儿,但正好将陈朔接触那只碗的手撞开,那只碗停滞了一下,而后极为缓慢的向着一侧落去,而后再次四平八稳。
陈朔有点疑惑看向小黄狗,却只见将他撞开的小黄狗两只眼睛极为认真地盯着那只碗。
而后陈朔也听到了那道越来越大的声音。
像是水声,像溪流出山,像河流入江,像江河临海,像海上波涛!
从碗的边沿里,一滴几乎不可见的水珠溅了出来,而后在一人一狗的视野里慢慢变大,就像之前那团雪球和那块石头消失的过程反了过来,只不过这次声势要大上一点。
不久后,石洞结界中的猴子闭着眼在黑暗里笑了笑。
石洞外面,山半腰的房子陡然间像个暗河开闸一般,一道粗壮水柱喷涌而出,声势惊人。一道河流陡然间出现在了陡峭山坡上,而后顺势而下,冲进深谷。
小庙里,一人一狗相视一眼,少年眼里懵懂茫然,小黄狗则有些无可奈何。
“好了,我不乱动还不行?”
“……”
“再瞪我就别想吃烤饺子。”
“汪汪汪……”却是陡然间又开始谄媚撒娇。
少年绕开那只安静的碗,走到了火堆边,心里还在那里腹诽。
“他娘的,这山里敢不敢有一个正常点的?连一只破碗都这么得瑟。”
他寻思着,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这碗弄走,如果出去再碰到那个劳什子旁收,就用这碗倒水浇丫的。
一滴水沫子倒出来都能有小湖那么多,那如果倒一半呢?
想想都觉得牛逼哄哄。
————
旁收打了个喷嚏。
没病没灾的,他便知道有人在惦记自己。
他已经回到了高兴镇,上午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已经告知了渭南城隍,这会儿正忙着怎么收拾自己那头猴奴……上午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原原本本向着上司交代,其跟脚便在于这只猴奴。
猴奴并非每个土地都有,自己身边这只纯属上一任土地的遗赠,要知道这猴奴可不是一般土地请的那些鬼差神使之类所能比,因为这猴奴来历非凡。
自己跟前这只属于土猴,顾名思义,便是土系猴奴,除此之外,其他金木水火也都有相应猴奴,猴奴境界不一,但最低的,也就是眼前这种,看似只有二阶妖兽的实力,但偏偏又有些即便五阶妖兽也不一定具备的天赋神通,眼前这土猴子便能够土遁,其速度之快让身为土地正神的旁收都自叹不如。
而最吊诡的是,这些猴奴都来自于仙界,同样有着悠久寿命。
他不清楚高兴镇的土地怎么会有这么一只来历神秘的猴奴,但却知道猴奴违背自己命令的事情如果传了出去,自己将会受到怎样的耻笑。
看着眼前呲着獠牙,眼神再不像以前那般麻木的土猴子,旁收拿起鞭子便甩了过去。如果不是成为一方神祇,旁收的修为自然不能让这只猴子感觉到什么疼痛,但人间香火尤其是大唐香火的滋养,让这偏远小镇的土地神也异常强大。
“噼啪……Pia!”
他无法跟这只异**流,只能一遍又一遍将心中的愤怒发泄出来。
猴奴面色狰狞,皮鞭上已经带上了血,虽不是第一次了,但它依然感觉到一股刻骨的疼痛。
不一样的是,以前那么多年,自己挨打也罢,去做什么也罢,都是不得不活着的绝望和无奈,但这一次,它的血像是有了温度,心底燃烧起幽幽的火焰来。
“嗷……嗷……”
大王……
他昏过去前,昏昏沉沉的脑袋里闪过这么一声呐喊。
夜色降临,笼罩住一切,在寂静的山林里,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庙,一位老人坐在庙前,头发凌乱,看着风雪里的群山。
那个问题像夜色一般充斥着他的世界。
你站在哪一边?
活了五百年的槐树精,和这三百里野人山外小山丘的山神大人,想了又想,也不知道答案。
他忽然想再看看那小孩子。
那个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停下来做些什么的小孩子,那个带着干净笑脸和真诚语气的小孩子,那个带着嘲讽眼神望着他的小孩子,那个被他击穿了腹部的小孩子……
莫名希望他活下来,活下去。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山神庙前不远处,一位老人旧地重游。
不久以后身影消失,而后出现在了高兴镇东北边,那座破败土地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