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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红色代表喜庆,所以过年要给红包,过本命年要穿红色内裤,甚至现在连离婚证都用红色封面。现代人把婚姻看作吃梨,新婚燕尔好比又大又甜的梨,握在手里生怕掉了。到最后婚姻里的甜蜜逝去,只剩下一个梨核时,婚姻也就该被抛弃了。所以,离婚也是一件喜事,离婚证该用红色封面。而对于大学生而言,最红之物无非是成绩单上的灯笼。上学期刚考完试的时候杨肖宵跳脚痛骂监考老师像只癞蛤蟆一样坐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害得自己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成绩已经出来,那天又正值元宵节,肖宵的五个灯笼高高挂起,曰:五福临门,看得其他同学羡慕不已。肖宵亦载歌载舞,到处宣扬自己挂科五门这一前无古人的壮举。这就好比一个女子生下孩子后被情郎抛弃,于是只好琵琶遮面,清商哀怨,叹息自己命运多舛,可后来得知自己的情郎竟是当今圣上,于是这个叫做夏雨荷的女孩子就自豪起来了,抱着紫薇到处说这是皇帝的女儿。肖宵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女儿,偏偏竺志超颇为不屑地道:“才挂了五门,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一个人自诩天下第一,当得知有人比他还厉害时一定会难以相信,比如白雪公主她后妈;同样的道理,一个自诩老子天下倒数第一的人被告知有人比他还差劲时,也会产生强烈的挫折感,比如阿Q。因此当杨肖宵看到竺志超的成绩单上比自己还多一个灯笼时,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不过好在中国大学生都有一颗永不言败的心,他拍案而起,指着竺志超道:“这次算你狠,有本事到这学期期末再来比比谁挂得更多。”

竺志超游戏打在兴头上,顾不得回头只懒懒道:“随你便。”

逸伟没有肖宵和志超那样的学术拼搏热情,开学两个月以来思琦的身影占据了他的每一寸心田,像一道美丽的彩虹,近在眼前却永远无法触碰。渴望产生暗恋,暗恋又进一步转变为偏执,偏执种下心魔:他走她走过的路,他看她看过的书,他选她选的课。逸伟期望两人能有更多的机会交流,但每次上课她的身边都围着一群女生,有时胜男主动招呼逸伟过去坐下他都不好意思过去。而两个月来社团里的活动少之又少,期间逸伟几次想约思琦出去玩,却又苦于没钱没借口。只好出去打工,却因为经验不足被中介公司骗走几百块钱,最后落个工作金钱两头空。逸伟为此郁闷了好几天,又不敢说,怕被蔚文他们嘲笑。后来他听说国家级奖学金能有两万元,因此大受鼓舞,翻箱倒柜才把那张已经用来垫桌角的计划表翻出来,郑重其事地写上自我激励的话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觉得这样写太庸俗,万一被蔚文他们看到准要讥笑,就把这句话划掉,翻了半天谷歌翻译,最后翻译成西班牙语方敢写上。

……

这天逸伟跑到嘉浩和肖宵的寝室窜门,刚一进门就被门口的啤酒瓶绊了一跤,嘉浩见状忙笑着让他平身。逸伟爬起身来,愤愤地将脚边堆积如山的酒瓶和快递空盒踢开,走到肖宵和嘉浩面前,春寒料峭,两人正光着膀子席地吃烧烤,边上还坐着二人的室友竺志超。志超号称410的胡一宇,两人都可称为时代精神的先驱——宅文化在他们手中焕发出了耀眼的光彩。但两人却有差别,胡一宇可以五天不洗澡,竺志超却能一天洗五次澡。胡一宇身上那叫气味,竺志超身上的却能被称为气质——一种文豪的“气质”,可惜这文豪不是风神俊逸的檀郎,亦非玉山崩塌的卫玠,而是那七尺青面贺鬼头:“面如铁色,眉目耸拔。”,又曰:“状貌奇丑”。而他又好使用最新的网络用语,以此来将自己的“气质”上升到“气势”的层面,故尝自夸道:“以我的实力即使贺铸也只能给我跪舔。”

大概是吹牛的实力吧。

虽然竺志超又穷又丑,可他有着一颗乐观的心理,总喜欢自嘲是“屌丝。”“屌丝”是个动态的词汇,从一开始的自卑变成后来的自嘲,直到现在终于成了自大。一开始他很讨厌别人跟他开玩笑叫他屌丝,渐渐地社会上流行起了一股用“屌丝”自嘲风气,随着几部用“屌丝”命名的影视剧的热播,“屌丝”不再具有嘲讽的含义,就像一朵被拔了刺的玫瑰。人们用“屌丝”自我称谓也像是闻着玫瑰自我陶醉,最后这一现象终于演变成为全社会的麻醉剂:“屌丝”生来优越,“屌丝”反攻“高富帅”,就连“高富帅”也自称“屌丝”。于是“屌丝”们赢了,学着阿Q喊出最后胜利的口号:“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好汉!”喊了就喊了——喊完依然不求上进,继续做“屌丝”。于是竺志超终于欣然接受了这个时髦的头衔,后来更是自封为“屌丝中的屌丝”,又用时下流行语称自己是“屌丝中的战斗机”,逢人便称他人为高富帅。

同逸伟一样,竺志超也是上海郊区人,却从来不讲郊区话,在交谈时每次都喜欢蹦出几句上海市区话来加强语气:“阿拉上海人”或者“册那,嘎结棍啊”。文化生来不平等,郊区人一般进了城区都会不自觉切换到市区口音,反之则不会发生类似情况。逸伟自然不能免俗,但真要选择,他宁可闭嘴也不愿用两三句偶尔冒出的市区话来表明自己的地域身份——天南地北都是国,市区郊区都是人,又有何异?竺志超偶尔冒出的一两句市区话好比是五年级小朋友在网吧打游戏的空隙中还抓紧时间写两行作业,他自以为别人会认为他很厉害,其实就是个小学生。

肖宵见逸伟走近,作势要把食物藏起来,并吼着让逸伟滚出去,逸伟笑着捶了他两拳。嘉浩撇撇嘴道:“赶早不如赶巧,便宜你了,自己动手拿。”

逸伟也不客气,一把夺过肖宵啃了一半的鸡腿咬起来。酒足饭饱,女人喜欢聊哪个女人长得丑,男人喜欢聊哪个女人长得不丑。肖宵唾沫横飞道:“我们班的晗雅妹子不错,虽然人矮了点,但这种娇小玲珑的姑娘最可爱。”

嘉浩白了他一眼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上次你和方馨怡出去旅游的事情都搞不定,更别说江晗雅了,人家老爹可是大老板,她妈又是大学教授,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白富美。”

肖宵打了个饱嗝,满不在乎道:“怎么,他娘的天鹅不着陆还不许癞蛤蟆意淫了?老子爱意淫谁就意淫谁,别人管不着。”

竺志超正在打游戏,自己一个闪光把自己害死,于是骂道:“册那,又闪自己人,诺子挖特勒(脑子坏掉了),迭戈逼样(这个傻帽)真是蠢。”然后他趁着死亡间隙过来抢烧烤吃:“你们这群高富帅又在这里讨论白富美,哎,不像我这种屌丝永远没人爱,真是伤不起啊伤不起。”

逸伟笑道:“你家那里不是快拆迁了吗,到时候身为拆二代,摇身一变就腰缠万贯。”

听了逸伟的话竺志超忽然一阵紧张,他一直自称是上海本地人,并且时不时显摆一下市区话,作为郊区人的“秘密”一直以来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少数几个人包括逸伟但却不包括眼前的两个室友,他不理会逸伟,抓起一根里脊肉继续回去骂队友。

嘉浩实在吃不下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叹道:“现在的小姑娘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整个学院千号人竟然找不到几个耐看的。”

逸伟不自觉地想到了思琦,但还是点头认同道:“是啊,女生质量太差了,没一个能让我看上眼。”

肖宵一听暴躁脾气又上来了,骂道:“放你妈的狗屁,隔壁班的思琦还不漂亮?你眼瞎了吗?”

嘉浩嘿嘿一乐,笑道:“那妞细皮嫩肉,丰臀***要是能……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说着就不自觉拍起手来,又忽然想到逸伟和思琦关系似乎挺近的,便问逸伟道:“差点忘了,你小子和她是一个社团的,而且上学期期末还一起复习,快说,你是不是已经把天鹅肉给吃了?”

肖宵也恶狠狠地瞪着逸伟,目露凶光道:“就是,你赶紧老实交代,不然老子揍你。”

听见肖宵提起思琦,逸伟的心莫名一震,像是冬天突然后背给人放了一块冰。如果一个人很讨厌另一个人,那么当有人提及那个令其厌恶之人时他会去诽谤那人;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如果条件变成“一个人很喜欢另一个人”,这个结论也能成立。

逸伟撇撇嘴道:“别胡扯,我们只是朋友关系。再说了,我又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她长得那么难看。”

嘉浩脸上露出一丝坏笑:“既然你不喜欢,那兄弟们就不客气了。”

肖宵踹了嘉浩一脚:“去你二大爷的,一个有家室的人还来和我们单身狗抢资源。”然后又坚定道:“妈蛋的,我已决定了,老子要表白,老子要追思琦,老子追不到誓不罢休。”

嘉浩乐了:“你要是追不到那就得请我们吃饭。”

“吃饭就吃饭,那要是你爷爷我成功了呢?”

“我们包你整个大二的伙食费。”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打死你。”

逸伟举起手来大声道:“‘你要是追不到那就得请我们吃饭’这句话我确实听到了,但关于伙食费包年的承诺我可没说过。”

“死一边去,”嘉浩和肖宵同时笑骂。

肖宵确定了目标便开始和嘉浩收集关于思琦的个人信息,嘉浩靠着赵爽的牵线很容易就买通了一个和思琦要好的女生,两个人学着火车站门口的孙半仙开始收集思琦的“生辰八字”:思琦,女,四川人,毕业于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逸伟骂二人无聊,便去看竺志超打游戏,两只耳朵却像是ATM机的存钞口一般张得老大,生怕错过那边关于思琦的任何信息。

竺志超见逸伟关注自己,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逸伟道:“不吹逼,爷爷我号称CF上海一区第一狙神,一把原装AWM把对面虐得哭爹喊妈。”话音刚落,便被对面爆了头,竺志超忙解释道:“这我就没办法了,他躲在这小的角落里,我穿墙打他的话要两枪才能打死,而且他用的是黄金枪,我是不花一分钱的原版玩家。”

逸伟只支吾敷衍着,心思全在嘉浩和潇神那边。

“生日5月3号,”忽然嘉浩又想到了什么,惊问道:“伟哥,你不也是5月3号的吗?你和思琦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啊。”

“真的吗?”逸伟一怔,果然见那个女生发过来的信息上显示思琦和自己竟然是同一天生日。逸伟大喜,觉得苍天有眼,让有情人更进一步变成了有缘人,但仍做平静状:“缘分个毛线,两个班级一百多号人,一年也就三百六十五天,有几个人生日一样不很正常吗。”

肖宵白了他一眼:“靠,竟然让你小子和我女神同一天生日,老天真是瞎了眼”

回到寝室的时候逸伟脑海中一直徘徊着嘉浩的话:“你和思琦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啊”,想了半天决定仔细查看思琦的个人信息。他一咬牙买了所有社交软件的VIP会员,然后以隐身的方式进入思琦的各大社交网站个人空间查看她的信息,最后发现自己果然和思琦同一天出生,不由得大喜过望,或许这能作为一个相约出游的理由,但又为钱苦恼起来。

规范人类行为的从来不是道德,而是法律。社交网站的会员给了逸伟掩盖“犯罪”行迹的手段,也和毒品一样上了瘾,一连几天逸伟都要潜入思琦的空间了解她的动向,并且每次都要第一个给她的动态留言,而等待她的回复也成了他的一大乐趣。渐渐地,他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在思琦的空间留言板块出没,初时逸伟也没在意,但后来他却公然在留言区邀请思琦吃饭,逸伟大惊失色,忙注册了一个小号进入此人空间,更是被下了一大跳:范凯风,理工大学哲学系……再看看人家空间晒的图不是马尔代夫就是夏威夷,不是英语辩论大赛最佳辩手就是全市篮球冠军。都说情敌的优点是自己的耻辱,好在逸伟从小就有一颗不服输的心,当然也仅仅是心里不服输罢了,现实里却从来没有凯旋过,无论是学业还是情感竞争从来都没有战胜过那些令他嫉妒的男生。心里不服输那就得把自己和对方作全方位比较,结果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身高、长相、气质、家境、学习成绩没有一样能比上他,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此人的信息是假的!于是就给他发私信骂了起来,没想到范凯风还真回复了,他并没有回骂逸伟,只是发了一个疑惑的表情。逸伟大喜,觉得对方这是在示弱,拿破仑说过敌人一旦示弱就表示他已经胆怯了,所以得“宜将剩勇追穷寇”,逸伟不是霸王自然不会有妇人之仁,便更加肆无忌惮地辱骂起来。这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哭闹,见大人们没有责骂自己的意思就愈加撒野起来,最后哭得口干舌燥了才发现大人们对自己根本就不理不睬。逸伟骂得精疲力尽了才满足地收手,最后才发现对方早已把自己拉黑。乱拳打在棉花上,逸伟觉得自己像是一辆倾翻的运梨车,而挫败感就像是那些抢梨的村民——一窝蜂就围了上来。

一连几日,逸伟都是心神不宁,无论如何强迫自己去静下心来做一件事情,不出两分钟便又立马会想到范凯风那张令人嫉妒地脸来,想到思琦和他在留言区公然调笑的场景,就好像自己的思想被绑了一根绳,一想别的便又被拉回到这件事来。逸伟也想着去约思琦,甚至他知道凭借自己和她的关系,以友情的名义约她出去看场电影或是吃顿饭自然不成问题,可那又如何?一无所有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她对自己的好感更进一步?好在三天后思琦在留言板块公然婉拒了范凯风的邀请,这让逸伟又相信思琦虽然不一定喜欢自己,但至少目前来看她的心里应该是也没有别人存在的。

我们从不怕单身,只怕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单身。本是一句励志的话语,但往往最后却成了麻痹自己的理由!就像我们自称“屌丝”一样。

又过了几天,思琦发了条信息称:“即使没有Mr.Right,一个人也能活出精彩。”配图是一个人在丽江旅行的照片,这才使得近来提心吊胆的逸伟心中大定,想自己依然有机会去填补她右边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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