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之中的含音靠坐在亭子里,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凤音姐姐。”
“怎么,渴了么?”
“是下雪了么?”伸手接过那些从眼前飘过的白絮,含音柔柔地说着。许是因为眼睛看不清的关系,这些天来也懒得出门,只安静地院子之中坐着,而钟粹宫里的事虽是已然有了眉目,却是还不到时候,便也只能静静等着了。
看着满园的破碎樱桃花,凤音轻皱了眉,终是于心不忍未有答她,“皇上说,七天后便要选秀了,你要去么?”
扯起了唇角,含音笑的淡淡,“自然要去了。”
“那汀宁……”
“送出宫吧。”想了许久,含音苦笑,“皇宫终究是太杂了。”
“听说前几日赏花的时候,江鸳小主不小心被人推下湖了。”凤音细数着这几日来的琐碎事情,多多少少,在皇宫之中,这些事情似乎早已习惯了。“对了,皇后娘娘这几日,该是要临产了,你可要去看看她?”
“母妃这次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含音一想起当年皇后临产长平时的样子便有些担忧,毕竟年岁不小的她也不知道这一次到底会生个皇子还是公主。“长平这些年回来过么?”
“没有,她呆在大理寺里似过的挺好的。听人说,二皇子还在那教她琴棋,她也乐的开心。”凤音端过了一杯茶递到了含音的面前,“你若是身子好些了,倒是可以去看看她。”
“看……又怎样呢?”撇向了别处,含音静默不语,心中却是苦涩。去看了又怎样呢,此时的她什么也看不清楚,还不如不去了。饮下一口茶,却当真是苦涩难当。
四年之前,皇后产下依儿后便大病了一场,后依儿虽是赐名长平却是送去了大理寺交与方丈抚养。其中缘由含音虽是不太清楚,但也猜到了一二。皇宫深院,不管有多少荣华,不管有多少富贵,这里……这里就如她所说一般,是冷的彻骨的,是冷到骨子里都无法逃脱的冰冷。
“父皇。”站在长乐宫中,含音浅笑着准备跪下,却是被立刻拦了下来。
“音儿,早与你说过不用这么多礼数了。”心有不忍的皇上看着多年未见,再见却是已然重病缠身,而此时又是双目不明的含音,蓦地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父皇。”用手摸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总是看不见都还能想象出来的脸庞,含音勾着唇角,“父皇这些年过的可好?”
看着她那模样,皇上突然黯然地扭过了头,沉默了许久后才道,“音儿,你出宫吧。”
含音一愣,显然根本没有料想到他竟是会有如此一说,遂迟疑了很久都未有出声。
“等你眼睛好了,便出宫吧。”
“父皇——”
“朕的音儿不应该被朕困在这里的。”抚摸着这个已然长大的孩子,那双透着些许灰暗的眼睛闪烁着些许希冀,“朕的音儿不应该留在这里的。”
“父皇,音儿答应过你要留在这,留在你身边的。”含音说出了这样的话,却是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怎样的情感,是使命,是不舍,还只是单纯的应付。她不懂得,她只是知道已然习惯了这一切的她,只会如此回答。
“你应该和你娘一样……”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再未有说下去,但含音反是笑了起来。
“娘走了,所以含音更应该留下来陪着父皇的。”
“你……”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老人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那个一直被自己视为孩子的人,“你都知道了?”
“父皇,我不会离开你的。”悄悄地握紧了那双手,她说的坚定。她不会离开这里,更加不会离开这个固守了天下几十年的父皇。如她所说的诺言一般,她会帮助他,守住这大片的江山,直到死去。
而看着音儿,他突然就不懂了,有些诧异又是有些欣慰,诧异着他似乎从未懂过这个孩子,欣慰的是……知道了缘由的她竟是还要留下来。
“朕传他入京了,凤音告诉你了么?”拍打着她的背就好像多年之前将她抱回宫时的样子,听闻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心中蓦然划过了一丝惆怅。
“恩。”
“他会让你好起来的。”
含音未答,她只是知道,终于有那么一日,她可以清楚地再遇到他,然后好好地与他说说话,或者……还能问一问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
看着含音离开,本是怅然不已的人突然颦起了眉,冲着一直没于黑暗之中的人沉声到,“去查一下到底是谁告诉音儿的。”
“是!”
君王总是能如此轻易地从一种情感之中跳脱出来,然后……下达下一个必要的命令。
走在回竹园的路上,含音微微偏过了头轻轻说道,“父皇让你去查了是么?”
凤音未答,但含音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给我一月的时间。”
“是冬离,是么?”
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终归会有这么一日的,终归会有一日,父皇会知道是他告诉的自己过去的所有。终归会有一日,父皇会悄悄地将他……
“帮我送他走。”那双被凤音握着的手暗暗握成了拳头,“帮我送他走,无论如何让他在莫神医来之前离开!”
凤音没有回答她,因为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了。回答了好又怎样呢?要送冬离离开这里,她实在是力不从心,且不说能不能让他离开,但说他自己都不想离开这里,她又能如何呢?可是回答了不好……也不知道含音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见凤音迟迟未有回答,含音突然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你是——”
“到时我会让人带我回去的。”含音抿唇,“凤音姐姐还是先回去好了。”
含音也不是故意要躲开凤音,只是她想单独找冬离,单独与他说些什么。毕竟现在情形已然不同往日,宫中动荡,只稍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走出几步,含音突然停在了宫门之前,依她所知应该是到钟粹宫了。抬头看去,虽然匾额模糊却还是依稀看出个模样,遂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钟粹宫里闹出了那么多不大不小的事情来,再加上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晚宴,所以宫里的每一个小主都有些不安分起来,蠢蠢欲动地想要展露一些头角,但最后总是无疾而终。就好像西苑的那个织造的女儿,前几日似是打听到了皇上会去皇后那儿,而路途经过御花园,所以她就故意在那一展歌喉欲得宠幸,未想皇后和皇上并未在意,反是引来了祈贵妃的“款待”。
想起了祈贵妃,含音倒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怕她。当初失去了记忆才对她战战兢兢,可是此时的她……苦笑着朝钟粹宫的东苑走去,祈贵妃虽是在后宫之中叱咤风云,可在含音眼里,她终究是一个比任何人都可怜的女人罢了。说到底,她若不是有一个身为大将军的哥哥,那便不会像此时这般无奈了吧。
“是温姐姐么?”走到半途,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含音想了想便问道,“是丝羽么?”
“真的是温姐姐,真的是你!”兴奋地跑上了前,丝羽一把抓起了含音的手,本想说些什么但却突然静默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
“丝羽姐姐……你……你……”犹豫了许久丝羽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心中的疑问,反是说道,“听别人说,你是被那个消失了很久的九公主给救了,她对你好么?”
含音一愣,未想别人竟是如此以为的,遂顺理成章地笑道,“她对我很好。”
“姐姐就好了,不像我家小姐……”丝羽走到了含音的身边,很贴心地伸手扶住了她。
“叶姐姐还好么?”
“小姐身子虽是好了,可是自那后更加不爱说话了。”说罢,丝羽便带着些许哭腔地说了起来,“真不知道这次晚宴小姐能不能——”
“你是希望你家小姐留在宫里么?”
突然的一个问题竟是让丝羽想了许久,最后却是听她问道,“温姐姐要去哪里,丝羽扶你去吧。”
“先去看看你家小姐吧。”低着头任由丝羽搀扶着,含音却是突然敛去了笑,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现在的她……果然是和当初的灵芸不同了。当初的灵芸可以放下一切防备去相信别人,可是现在的自己却是……
“小姐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见人。”丝羽有些担心地说道,“自从温姐姐走后,江小姐也不来了,小姐就越发的不爱说话了。”推开了门,含音虽是看不清什么,可是却也发现屋中一片昏暗,竟是连窗子都是关着的。因为周遭的东西都看不清晰,遂脚下一扳险些跌下去。
“啊!”叫了一声,却是发现并未跌下去,含音有些庆幸地扭过了头,“丝羽,你的力气可当真不小。”
“呵,谁让我经常帮小姐搬东西呢。”傻傻地笑了两声,丝羽扶着含音坐下后便往里走去,“小姐,小姐,温姐姐回来了。”
“恩。”似有若无的声音悠悠地自那阴暗的角落里飘了出来,含音一愣,她从未想过叶陌冉竟是会变得如此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