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子尘回来之后,一直闹着要和我睡。
他说这是舅舅教他的,所谓亲子睡眠,借此增加母子之间的感情,以后才不会有了媳妇忘了娘。卓子尘一再向余悦扬表示,他不会不要我这妈咪。但是该死的心理学家就是抓住孩子这一点不服输的心理。
于是,鸠占鹊巢。
卓子尘理所当然地占据我床榻的另一半,将连日来与我同床共枕的邢质庚踢出门去。可怜他一幅欲求不满的模样,撇了撇两片薄唇,抱着枕头哀怨地回到隔壁的空房间。
自从我和卓子尘搬进来后,邢质庚就一直是打地铺,我现在住的房间是之前他住着的,隔壁的那间是普通的客房。我一直在想,他不整理那间房间是不是等着有一天爬上我的床,再一次把我在床上搞定。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有一定根据的。
同四年前一样,我还是被他搞定了。皆因四年前我不曾亲见的付出,他默默地隐忍,默默地等待。我不知道是什么赋予他这般执着的勇气。
是爱吗?我不愿深究,他亦不愿再絮絮叨叨重复表白。
夜凉如水。把卓子尘哄睡了之后,我披了件外套悄悄下床,打开隔壁的房门,竟是空无一人。伸头往楼下一探,撇见书房内隐约渗出来的灯光。
“怎么,大半夜还在用功?”我打开门走了进去,邢质庚正在伏案工作。
他拧眉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不用功哪行,怎配得上闻名天下的吃货小姐。”话音间有一股说不出的无奈与偏执。
我怎能不知他的苦恼,作为一名有天赋的厨师,失去嗅觉和味觉无异于过早地断送他的职业生涯。可他仍是坚持不懈。这些日子以来在我的严厉监督和指导下,他的调味能力渐有提升,不至于手忙脚乱。然而,新菜色的设计却有另一番的难度。原本可以由他独立完成的工作,如今却要我在一直紧随其后,品尝每一道新菜色的好坏。
当然,为了避免让我自己吃到奇怪的搭配,我会尽量提出最专业的意见,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用最短的时间设计出新的菜肴推向市场。
“味蕾情动”的冬令菜肴得到广泛的好评,即使再昂贵的价格都不乏老饕同好前来捧场。我不否认在这之中我曾在多家报纸杂志的专栏上力推,希望能得到更多同好的支持,用我在美食圈的影响力帮他到达另一个事业的巅峰。
超越不了Steve.X,他可以做自己的味蕾情动,打造国内最具影响力的餐饮品牌。
没有味觉,我可以当他的舌头。
没有嗅觉,我可以当他的鼻子。
即使这一生他都无法恢复,我都会做他的指引者。
可是邢质庚却一天比一天沉默,看着味蕾情动的生意越来越好,他却没有过多的笑容,反而比之前更捉摸不透。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拼命地抽烟,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点也猜不透。
他和卓子尘之间的互动也渐渐变少,只是偶尔会看着卓子尘发呆,然后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仍是拼命地抽烟。
“妈咪,叔叔有心事吗?”卓子尘望着那道虚掩的门,疑惑地挠了挠再度被我剃成平头的脑袋。
“你觉得叔叔像有心事吗?”我反问。
“叔叔以前都会陪我一起洗澡,这几天他都不理我,也不陪我玩。妈咪,你是不是凶他了?”卓子尘侧头一想,“以前你凶我的时候,我才不想理人。”
我抿了抿唇,蹲在卓子尘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卷卷想和叔叔一直在一起吗?像以前一样?”
“唔……”卓子尘噘着小嘴很努力地想了想,“可是爹地怎么办?”
“要是叔叔可以当你的爹地呢?”我循循善诱。
“他有卷毛,可是没有制服。”
我望天苦笑,当初为什么非要跟他说爸爸是穿制服的卷毛呢?在他的心中,爹地就是制服+卷毛+很帅,满足这三种条件的中国人才会是爹地。
“要是叔叔也穿制服呢?”
卓子尘粉嫩的脸上立刻绽放笑容,“真的吗?”
“恩,真的。”
“那好吧,只要叔叔会对妈咪好,对卷卷好,一辈子不离开我们。”卓子尘把他的小胖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我去问问叔叔要不要当我爹地……”
还没等我答应,他便一溜烟地跑过去推开那道虚掩的门。
不一会儿,他低垂着头沮丧地走了出去,小嘴翘得老高,眼泪在眼眶里盈盈打转。
“卷卷。”我叫住他,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流浪小狗模样,让我揪着心的难受。
他悲愤地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在书房内发生了什么。正想找邢质庚问个清楚,却看见卓子尘背着他的书包,拎着他的小行李箱,泪流满面地走下楼。
“卷卷,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要在这里住了,我要回家,回意大利的家。”他哭喊着,声嘶力竭,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我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心情随之跌至谷底,“不哭不哭,有妈咪在,我们哪都不去。”
“不要,我不要和叔叔住在一起,他说他不要我……”
卓子尘懂事以后就没这么伤心地哭过,他总是很懂事,很怕我伤心,有事情都会瞒着我,自己一个人偷偷难过。从来不会像这样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嘘,卷卷是不是听错了?叔叔怎么会不要你,来,乖乖地上楼,妈咪去找叔叔。”
我抱着他上楼,把他安顿好,“乖乖的,叔叔肯定是心情不好说丧气话呢,卷卷不要怪叔叔好不好?”
卓子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妈咪,我们回家好不好?”
“那也得等天亮了,才能买机票呀。”
“好吧。”
卓子尘很不情愿地闭上眼睛,“叫爹来接我们。”
我悄悄地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地面对眼前一切的纷乱繁杂。这都我的错,是我把原本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却像陌生人一样的相处。从互相看不顺眼,到相看两不厌,他们走了一条别的父子从没走过的弯路。
而始作俑者正是我这个懦弱至极,遇事只想到要逃跑的母亲。
当年不顾一切后果地带走卓子尘,我从没有想到过父子相见的一天,他们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真相。甚至有可能当我回来的时候,邢质庚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这一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只签了离婚协议,而不把手续办完。